第二百二十八章 “主角”
这一夜,四人在公会中围坐在餐桌旁,聊了许久。从冬岚和茜莉亚初到南城时的窘迫,到后来经历的人头玫瑰案和血海之灾,二人将所有细节娓娓道来,仿佛是在梳理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过往。
珍妮一边皱眉抱怨着冬岚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一边时不时感叹他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夏时则不紧不慢地分析着他们在决策中的失误,用冷静的逻辑指出他们可以改进的地方。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接受批评,但冬岚却在那些言语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那是家一般的温度,是被人关心的安心感。
两人一直在公会里逗留到深夜,直到不得不赶上最后一班列车,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夏时和珍妮告别,踏上归途。
夜幕下的北城,一片寂静。尽管街道已经清理过了一遍,但一些建筑的墙壁上依旧残留着灾难的痕迹,那些扭曲的生物质早已死去,却在黑暗中投下了诡异的阴影,让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莫名的压抑之中。零星亮起的灯光比过去更加稀疏,不知道是原本的住户在灾难中不幸遇难,还是在灾后选择离开,前往更安全的中心城生活。
当两人赶到车站月台时,最后一班通往南城的列车正好缓缓进站,车头的灯光划破夜色,为误以为要错过列车的两人带来了一丝放松的喘息。
由于时间已晚,又是跨城的末班车,车厢内的乘客寥寥无几。他们所在的车厢里,除了他们以外,便只有一位年轻男子,他静静地坐在角落,单手捧着一本书,沉浸在阅读之中。
那人本不会引起冬岚的过多注意,但他的发色和瞳色却颇为独特——银白色的发丝映着微光,眼眸同样是一种罕见的银色,给人一种超脱尘世的冷冽感。冬岚一时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天生的特征,还是刻意染发与佩戴隐形眼镜所打造的时尚形象。
不过他的注意力也只停留片刻,随即便被茜莉亚兴奋的声音拉回现实——她又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了大堆可爱的猫图,正兴奋地展示给他看。
只是,或许是因为这一天奔波劳累得太久,没过多久,茜莉亚便在翻着手机的间隙,悄然靠在冬岚的肩上沉沉睡去。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轻柔,另冬岚感到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有一丝无奈,却也没有推开她,而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她枕得更舒服些。
他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取出手机,准备随意翻阅些晚间新闻。然而,就在他刚打开屏幕的那一刻,一道轻慢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车厢中响起——
“初次见面,冬岚。”
冬岚抬起头,目光落在对座的银发男子身上——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正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他。
冬岚微微皱眉,谨慎地开口:“你好,我们……认识吗?”
银发男人面带微笑:“之前不认识,但现在就认识了不是么?”
“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银发男人保持着微笑,抚摸了一下耳旁发束上的饰品,“但如果你需要一个称呼,你可以称呼我【贝克莱】先生。”
冬岚心底警铃微微作响。这个名字,他从未听闻,但对方却显然对他有所了解。
“好吧,贝克莱先生。那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他没有问对方是如何找到他的,因为他和茜莉亚的行踪没有做什么保密措施,有心人想要发现他们的行踪并不困难。
贝克莱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想亲自见你一面,看看你是否如我‘想象’的那样。”
冬岚目光微沉,顺着他的话继续追问:“那么,我符合你的‘想象’吗?”
贝克莱微微摇头,笑意加深:“不,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但这反而让我更加确信了。”银发男人缓缓靠在椅背上,金属书扣在指尖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带着笃定:“确信你果然是我的同类。”
冬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同类?你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
贝克莱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轻轻合上了书本:“见了你一面,今晚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所以.......”
“车要到站了。”
“到站?”冬岚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北城到中心城至少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才十多分钟,哪会……”
“叮咚!列车即将到站,请前往中心城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列车广播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冬岚的思绪,他愣了愣,立即低头看向手机上的时间——11:13。
两人赶的是11点的最后一辆列车,所以时间的确只经过了10分钟。
“你……”
冬岚抬头寻找贝克莱的踪迹,却发现男人已经走到了列车的门口,正准备跨出列车。
男人微微侧身,回头看了他一眼,金属色的瞳孔在昏黄的车厢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冽。
“很高兴认识你,冬岚。”
“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不过在此之前,容我送你一句忠告——不要舍近求远,那个世界才是你的根本。”
冬岚瞳孔微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等——”
但话音未落,车门啪嗒一声合上,隔绝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冬子?”
肩膀上的重量微微移动,茜莉亚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困倦:“你咋了……?”
冬岚沉默了一瞬,最终只是轻声道:“没事,列车到站了,你继续睡吧。”
“哦……”茜莉亚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再多问,打了个哈欠又缩回他的肩上继续睡去。
冬岚却没有一丝困意,他的视线投向窗外,黑夜之中,城市的灯火在远方忽明忽灭,而他的思绪则翻涌不止。
巨木世界的事情他和谁都没有说过,这个自称为“贝克莱”的男人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还称呼自己为同类?这又是什么意思?
冬岚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思绪翻涌间,两道画面浮现在脑海——
一个是巨木世界里那些疑似活着的庞大雕塑。
另一个则是和伊文在梦中相会时那片晶梦丛林。
冬岚沉思良久,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纷乱的猜测暂且抛诸脑后。
他倚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双眼。
就如伊文曾说过的那样,有些事情,提前知晓未必是好事。
车厢内归于平静,列车在夜色中继续行驶,直到一个小时后,缓缓驶入南城车站。
冬岚拉着睡到迷糊的茜莉亚走下列车。
夜风拂面,稍稍驱散了一些疲惫,但他心底的疑问却愈发沉重。
他看了一眼车站的时钟,时间正是午夜12点18分。
冬岚沉默片刻,然后走向了车站的乘客服务柜台,敲了敲玻璃:“抱歉打扰一下,想确认一件事——这辆列车是今天的最后一班,对吧?”
玻璃后方的工作人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是的,下一班你得等到明早六点。。”
“那……”冬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这趟车是不是到得比平时早了?按照正常时刻表,不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才会抵达吗?”
工作人员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但很快理所当然地回答:“哦,你是指这个啊?今天的最后一班列车是新型号的试运行,比旧款快一些,提前到站很正常。”
冬岚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列车会提前到站?”
“当然,值班表上都做了标记。”男人随意地指了指桌上的值班记录,随即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这么晚了,带着你女朋友早点回家吧,看起来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冬岚张了张嘴,刚想反驳,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她不是……算了,没什么。”
意识到解释反而可能越抹越黑的冬岚果断告别这位值夜班的男人,离开了南城列车站,向家的方向走去。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回到了南城的居所。
冬岚把睡迷糊的茜莉亚“扔”回了她的房间,免得她明早又抱怨自己脖子睡僵了。随后,他自己回到房间,拉开椅子坐下,揉了揉额角,试图理清思绪。
不用想也知道,新型号列车的事肯定是假的。
就算那列车能飞也不可能在10分钟内从北城抵达中心城,何况车厢内的速度感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可以说,与平时毫无区别。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乘客的反应。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仿佛列车本就该提前到站。
冬岚揉了揉眉心,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切,都和贝克莱有关。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不仅改变了列车的行驶时间,还让整个车站的人对此毫无察觉。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越是思考,“贝克莱”身上的谜团似乎就变得越多。
冬岚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桌上那一排静静矗立的木雕作品,决定暂时将这些困扰抛诸脑后。
两侧的弧形雕刻静静地矗立,一侧象征灾难,一侧象征英灵,它们彼此对立,却又彼此映照。而在二者之间,正中央的位置,仍然空缺着一块尚未雕琢的木料。
这本应是整件作品的核心。可冬岚却因为始终没有想好,究竟什么才最适合成为这场故事的中心而迟迟未曾下刀。
不过现在,他似乎隐约有了答案。
修长的手指轻拨,刻刀在掌心旋转,稳稳落入手中,随即划破木料,沉稳而精准地勾勒出形体。
“咔!咔!”
刀刃切入木料,伴随着冬岚手腕的翻飞,形象逐渐变得清晰,轮廓一点点从粗糙的木质中浮现出来。
最终,当最后一刀落下,他轻轻吹散浮尘,木雕的全貌终于呈现出来——
它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英雄的肖像,而是一支前行的队伍。
队伍之中,男女老少皆有。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对母女,她们的脸庞模糊不清,仿佛是无数人共同的投影。她们衣衫褴褛,双手紧紧相握,风暴在前方呼啸,而她们却依然迈步前行。
她们的身后,跟随着更多人。
有身着安保制服的中年男人,神情坚毅地护住身侧的平民;有年轻的女孩,怀中紧抱着仅存的食物;有手握枪械的军人,目光警惕地观察四周;还有一群孩子,他们手拉着手,在这支队伍的中央互相依靠。
他们走在一条螺旋状的道路上,逆风而行。
风暴未曾停息,危险依旧存在,但他们没有驻足,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前进。
冬岚凝视着这支由木雕组成的队伍,轻轻将它摆在灾难与英灵之间的位置,正好处于整个作品的核心。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木雕的表面,感受着刻刀留下的细腻痕迹。
这一组雕刻,不仅是他对这场灾难的回忆,更是他对那些在风暴中挣扎过、拼搏过、牺牲过的无名之人的铭记。
力挽狂澜的英雄故事固然令人向往,但现实从不是某个英雄的独角戏,而是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挣扎与抉择交织而成的故事。
在灾难降临的那一刻,有人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有人竭尽全力守护至亲,有人怀揣希望逃亡求生,也有人毅然决然地踏上牺牲之路,为更多人争取生的可能。他们的选择或许微不足道,或许无人知晓,但每一个决定,都是这场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即便冬岚并不认识他们,也未曾亲历他们的故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曾经存在过、曾经抗争过的事实。那些奔跑的身影、那些伸出的手、那些倒下又被扶起的人们,所有的拼搏、泪水与坚持,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在这场名为灾难的舞台剧中,有英雄,也有恶徒,有幸运儿,也有无辜的亡者。但“主角”这个头衔,却从不属于某一个人。
冬岚拿起木雕,仔细地将它们一一摆放在提前雕刻好的基座上。他的指尖轻抚过每一位奔走在风暴中的身影,仿佛在向他们致以沉默的敬意。
最后,他执起刻刀,在基座的正面,落下了这部作品的名字——
《足迹》。
——每一个走过这片土地的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