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别装了,你就是要反清
第303章 别装了,你就是要反清
莫子布知道,香云社的叛乱,已经被剿灭了,剩下的就只是如何善后而已。
因为虽然具体的战报还没呈上来,但吴文楚已经被押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出身武术世家,还是裴氏春师兄的家伙非常强壮,被拇指粗的麻绳捆着,赤裸上身的肌肉却更显线条分明,粗壮的大腿让人怀疑哪怕他被捆着,也能三两步就能跃上房梁。
“这阮文惠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吴红振如此死心塌地?”莫子布对于阮惠这个越南历史上最伟大人物之一,还是很好奇的。
“你要知道,本王的宽恕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你师妹春为了能让你立足,可是容许了陈光耀纳范氏莲的,兴唐军的千总,此前也从未如此轻易授予刚刚归顺之将。”
吴文楚脸上露出了一些惭愧之色,就这么跪在地上也不求解开捆绑的绳索,低声说道:
阮文惠少年英才,性豪爽,有奇志,能礼待下人,眼光长远,屡有惊人之语,更擅抚慰士卒,兼有万夫不当之勇,能使上下效死命。”
“我明白了。”莫子布点了点头,掏出一把尖刀在裴氏春担忧的眼神中,割开了吴文楚身上的麻绳。
“你的意思是,阮惠这个人有能力有志向,跟着他能干一番大事。”
吴文楚稍微活动了一下被捆绑得有点僵麻的身体,“诚如大王所言,罪人确实是这么看的。
是以困居于长山之中时,阮文惠就亲自前来安排,让罪人借着与春的关系,潜伏到大王军中,罪人立刻就听从了。”
说着,吴文楚再次对着莫子布一个叩首,把额头贴到地上,“但罪人到了大王麾下之后,得大王厚待,更见兴唐上下同心协力,国中秩序井然,治民以法,军中更是纪律森严,骁勇无敌。
方知,阮文惠与大王相比,无疑萤火之于皓月。”
“你吴文楚,很有野心啊!”莫子布感叹了一声,历史上西山军能成事还是有几个能人的。
此人与陈光耀、武文勇齐名,且文能治国,武能领军,算是一个小号的帅才,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吴文楚知道莫子布这句感慨是由何而发,因为要是他吴文楚没多少野心的话,看到兴唐如此强大,阮文惠没有半点机会之后,当时就该把情况告诉陈光耀和裴氏春。
这样莫子布在清洗了由西山军余孽改编的延庆团之后,他至少可以安稳脱身。
等到日后阮文惠也败亡了,就可以在陈光耀的举荐下出来做事,虽然肯定当不了大官,但小富小贵还是可以得到的。
而这家伙,偏偏选择兵行险招,到了关键时刻自己来清洗了延庆团中真正的西山军余孽。
然后带着陈光东、王无楚等人倍道而行,突袭了正在香云结盟的高门,拿到了大功劳才来和莫子布解释。
可以说,没有这家伙的引诱,至少雅都那三千上人蛮兵是绝对不会到香云社来的。
但这其中的风险也很大,要是莫子布没有他想的那么大度,对陈光耀和裴氏春没有那么信重,很可能就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他处决。
是以听到莫子布这么说,吴文楚抬起头,恳求的看着莫子布,“大王,罪人确实有私心,罪人不甘心啊!”
说着吴文楚看向了裴氏春,眼角开始溢出泪水,“罪人自五岁起就跟着父祖打熬筋骨,勤习武艺,等到稍长,除习武以外,五更天就要起来苦读圣贤书及兵书战策。从寒至暑,无有一天间断。
本以为学的文武艺,可卖与帝王家,但阮氏朝堂腐败,奸臣当道,是以罪人就看中了阮文惠,与其一同闹事。及至发现大王方是天下真主,才知跟错了人,悔之晚矣。
恳请大王再给一次机会,罪人愿追随大王,扫平天下!”
“请大王再给师兄一次机会吧,他已经知道错了。”女人嘛,总是比较感性,裴氏春虽然恨师兄骗她,但听到吴文楚真情流露,想起昔日在一起苦练苦读的日子,还是忍不住为其求情。
“起来吧!”莫子布其实无所谓,君主用人第一条就是不要有道德洁癖,而要看他值不值得用。
吴文楚目前,处于值得和不值得之间。
但是,莫子布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是以吴文楚站起来后,莫子布立刻问道:“你为何不说扫平北河,要说扫平天下?”
“春找件吾的衣衫过来给红振披上。”
吴文楚没想到莫子布会这么细心,他接过莫子布的青袍,非常感激的披上又给莫子布行了一个大礼,才轻声问道:
“大王可知,以香云阮氏为首的顺化高门为何先前效忠大王,却又暗中谋反吗?”
“愿闻其详!”莫子布把手一挥,“赐座。”
裴氏春大喜,立刻亲自搬来了一张小锦凳,放在了莫子布的王座正对面。
吴文楚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后缓缓坐了半个屁股到锦凳上说道:
“昔日阮氏之祖阮潢南下顺化的时候,兵
不过数千,将不过三五员。
为了在顺化立足,他大量招纳北河的京人世家子弟南下,许以共天下。
自那时候起,广南国的政体实际上就已经定下来了,阮氏虽是君,但只能称某主,而不能称王,实际上只是顺化京汉高门推举出来的领袖而已。
及至第八代阮主武王时期,阮主首称王,破坏了默契,上下反对,于是武王提拔妻弟张褔峦总揽国政来对付这些高门。
张褔峦干的很不错,到了武王末期,已经实际上攫取了阮氏的所有权柄,压制住了顺化的高门,是以奸焰滔天,一言可决广南上下所有事体。
而此实不可长久,就算没有黄五福领北河兵南下,再等五年八年,张褔峦年老体弱,顺化的高门,仍然可以夺回他们的一切。
王孙旸声名远播,就是他们这些人在为未来造势做准备。
但谁想先是阮文岳兄弟席卷半壁,后有大王乘势而起,高门掌握的广南营兵被大王、西山、北河清扫一空。
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资本,且北河黄五福准备盘踞顺化,有意清除他们。
是以这些高门立刻投靠了大王,本想使大王如同阮氏一样,困居顺化,恢复旧日模样。
可他们哪知大王有吞天之志,借自身招揽华民南下,又有会安明香人引为基干,更兼兴唐军骁勇无比。
他们眼看跟着大王,昔日权势保不住不说,还要被切割,自然就会出来闹事。”
莫子布听完,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他终于看清了广南国这一百多年的政治模式了,这玩意,不就是个王与马共天下的东晋嘛。
难怪莫子布进了顺化,总觉得全身不舒坦,哪哪都别扭,这安南的政治进化可真够慢的,现在才进化到南北朝末期世家大族政治崩溃的前夕。
莫子布也恍然大悟,他总觉得阮文惠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气质,原来这家伙就是越南的黄巢,是他把南北的高门豪族一起扫进了垃圾堆。
难怪越共这么推崇阮文惠,一个黄巢与李自成合体的农民起义领袖,确实有值得推崇的地方。
而莫子布审视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麻了,因为他没法学阮文惠。阮文惠能扫了南北高门,因为他就是安南人,他只想要安南,至于是京是汉,他无所谓。
但是莫子布不行啊!
要是莫子布也学阮文惠把安南南北的高门给扫了,那汉越音就要真正变成死语言了。
因为安南汉文化,正好就在这群高门手中,把他们全部干掉,那跟文化自宫差不多。
特别是他莫子布想要收复自猫奴皇帝手中丢失的安南,就肯定会变成一个笑话。
“吾欲定北河他们是知道的,交趾富饶如此,还不能让他们满意吗?”
吴文楚摇了摇头,“北河虽然富饶,但高门更多,当年顺化的高门就是斗不过他们才南下的。
是以顺化这些高门与东京高门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他们斗不赢那些人的,也不想放弃顺化的基本盘去东京。
且大王自己还有大量的明香人以及北地华民,其中能读会写的可不少,有明香人和华民用,谁来保证大王一定会用他们呢?”
“那本王扫平天下了,就一定会用他们吗?你知道这天下,所指何处?”莫子布沉声问道,这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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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看看吴文楚这样的算不上京汉高门,重武少文,连汉越音都说不利索的真正安南人,是怎么看的。
“大王!”吴文楚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喜色,因为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明香人大王,果然不只是要一统安南。
“自吴先主在白藤江口击败南汉以来,我南国屡次抗命中原,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譬如北宋时之李朝,若是纳土奉献他们能得到什么?
当时交趾残破,已经不是唐时天下海贸中心了,以区区二三府地,三四十万民内附,所得当远少于奉献吴越的钱氏,那为何不关起门来做自己的王呢?
要是真的朝廷大兵来讨,打的过王位就稳了,打不过也可以退往九真山中周旋,拖的朝廷大兵不堪忍受后,出来假意低头求和,照样可以得到册封,攫取大权,岂不美哉。
此乃安南王者心态。
从士人之心来说,汉越音对于中原来说如同鸟兽啁啁,口音甚重,就算走上仕途也常为中原歧视。
加上交趾文教落后,连旁边的粤省都难出多少进士,交趾士人还能指望暮登天子堂吗?
勤学苦读跟全天下的聪明人竞争,竞争到最后,自己得个举人都难,交趾自己的官却被其他地方的人做了,那我为何不支持安南自立,自己人内部竞争下就算了呢?
此外,安南各地酋首、头人作何想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生怕朝廷控制东京富饶之地后以此为基,夺了他们的土官世袭,是以反抗更加猛烈。
等到大明收复安南之时,情况与此并无不同,有
此君、臣、属、士四者都不支持,都没好处拿。
大明所遣官员又多视到安南做官为苦役,不肯静心治理,解决问题,如何能长久?”
“那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此时,安南人的观念就变了吗?”莫子布听了半天,觉得没听到重点,稍微有些急躁了。
吴文楚则奇怪的看了莫子布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大王,您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那就是您除了是明香人外,也要算半个安南人。
河仙莫家自七十年前依附广南之后,就与这大南乃是一体的了,您外祖陈氏,干脆就是大南之臣。
您生于安南,长于安南,哪怕算作客户,河仙并非原籍,但也不能抹除您身上有着深厚的安南印记。
不然哪怕就是以兴唐军之骁勇,顺化高门绝对不会等到现在才闹事。
他们最开始的时候,是把您当成自己人的,只等到你招揽了大量北人到归仁,又安排三卫到顺化,他们才知道,你还是把自己当成北人,是以立刻群情激奋了。”
莫子布猛地一愣,心里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确实,他自后世而来,那时候安南已经完全剥离,还被法国人殖民了百年。
此时还存在的庞大京汉高门,也早被阮文惠消灭,阮褔映阮小强复建了一部分,但很快又被法国人剔除。
等到北越拿下西贡,自卫反击战开始这段时间,黎笋这王八蛋强迫上百万华人离开了安南,同时让至少几百万还保留学习汉文化的京人完全放弃传统,安南才变成了莫子布后世见过的那个样子。
也就是说,此时的安南,与后世越南,几乎可以看成两个国家。
后世的越南是一个被西方殖民者和本土民族主义者深度清洗过汉文化的国家。
而此时的安南,除了不愿意被中央朝廷直接统治之外,他是一个京汉混血占主导地位,通行儒学,汉越音这样的交趾古汉语还没有完全变成死语言的国家。
而按照此时安南人的标准,他们是南部汉人,祖先都是莫子布这种情况从北面南下的。
可以说,莫子布如果不是坚持要招大量华人南下来安南夺取安南人土地的话,他已经被安南人视为自己人了。
吴文楚看到莫子布表情奇怪,还以为莫子布被他说动,正在思考,立刻进一步说道:
“今东虏占据中原,大王先是明之遗民,又是安南世家高门,若是能直接打出旗帜,罪人敢说,支持的绝对比反对的多。
因为安南自吴先主起,就喜好挑衅大国,视富良江与白藤江为天险,败也可以苟延残喘,成则有泼天的富贵,为何不搏呢?
臣以为,只要大王表明志向,下面的京汉高门,就明白跟着大王能得到什么好处了。”
什么好处,当然是大大的好处,莫子布如果真的以一个安南人的身份这么干,到时候这些家伙个个都是从龙功臣。
如果他们有能去中原当贵族,子孙能在科举上得到优待,可以通过考试去中原做官的待遇,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可是莫子布不能这么干,这么干了,可以想象满清就要把他宣传成安南猴子了,到之后团结汉地士大夫来打他。
是以,莫子布愤怒的看向了吴文楚,“你吴文楚不会是想着蛊惑本王进攻两广,做一个大越王吧?
我若按你所说去做,是汉人耶,是越人也?”
“哈哈哈哈!”吴文楚站起来哈哈大笑,“大王,自此以后,如果有人问你一样的问题,那就可以杀他全家了!”
“大王,自古天南只有汉人、华民、京人,何来越人?谁人肯称自己为越人?三朝对内国号大越,不过是与吴楚晋唐一样的国号而已。
此时若有存了越人之心者,必不是大王同路人,大王正好以此区分。
今后,愿习汉越音,读名教经典,守汉人华民习俗者,此乃同道。若口称越人,视北国为外邦者,皆可杀!”
咦,有点意思,越南自李朝、陈朝、后黎朝以后,连续三朝自称大越,已经在京汉华民这个标签外又塑造了一个越人的标签。
而自己正好以此来区分,北河不过四百万人,其中红河平原上也就三百万,干脆就把未来的北伐搞成大清洗。
赞成回归当汉人的就团结,还想保持越人身份的,直接杀光。
但这些人,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他们的倾向,所以吴文楚才建议莫子布摆明车马。
这样来归附的自然会是认同汉人叙事的,与他敌对的,就是心里藏着越人心思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