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广州
第311章 广州
广州城南,凤鸣巷。
这里是广州城署衙的集中地,凤鸣巷西面是文庙和学宫,东面乃是按察司衙门和藩台衙门。
而就是这样的官衙重地,今天却来了很多身穿劲装,面目凶狠的壮汉。
要是有熟悉广州江湖人物的在此,就会发现至少半个广州城的江湖大豪都来了。
凤鸣巷西尽头有一栋二层小楼,门前匾额上刻着德仁二字金光闪闪,屋内一片热闹非凡,伙计们端着长条食盘,不断将各色点心端上来。
亮晶晶的虾饺,茶黄色的马蹄糕,浸足了油水的半肥瘦叉烧,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还有金钱肚、肠粉等琳琅满目。
此时,广东早茶文化还没有形成,但这不妨碍我莫大王把它发明出来。
不单是因为早茶好吃还能让人极度放松,最主要还是这种早茶店,是最好打听情报的地方。
而自黄忠仝到了广州,在莫子布的指示下开了第一间名叫德仁的专做早茶酒楼后,短短三四年时间,早茶文化就在广州兴起了。
与下面热火朝天相反,二楼显得非常安静。
黄忠仝一副江湖大豪的打扮,甚至连头上都留起了油光闪亮的大辫子,在他身边左右两侧,按身份依次坐了一圈的洪门大佬。
其实不管是叫洪门,还是汉留,或者天地会,他们都是一回事,其源出多门,也更是在情理之中。
因为抵抗满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下面不肯屈服者自己冒出来的,他们承认的是洪门驱逐鞑虏,反清复明的主张,必然不可能出自同一个源头。
“昨日从老豆那里传来消息,阿高兄弟与阿欲兄弟都已经到了嘉定。
老豆赏了阿高兄弟嘉西道(西婆罗洲)金矿一座,据说马上就要募齐矿工开挖了,说不好,能挖一座金山呢。”
黄忠仝素来冷肃的面孔上难得浮现出了几分笑容,他口中的老豆,自然就是代指我莫子布莫大王了。
“老豆豪气,我周阿金活了半辈子,还第一次见到这么仁义的主。”
“阿高兄弟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过了番,就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了,有老豆罩着,谁敢不给几分面。”
“那阿欲兄弟呢,他不要金矿吗?”又有人问道。
黄忠仝呵呵一笑,“阿欲兄弟为人仗义,身手也好,寻常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已经被老豆收在身边,做了御前侍卫了。”
“这好啊!直接就是官了,以后外放就是总兵、副将了!”
“我看还是要金矿好,或者弄个庄园也行,到时候募点人过去种地,再抓上几十百把个土人当牛马,关上门那就是王啊!”
“刘大爷说的好,哪天小弟在这广州待不下去了,也带上几十兄弟过番,给老豆当臣子去。”
这些人口中的阿高和阿欲,都是在广州江湖上混的洪门信徒,阿高姓陈,阿欲则姓林。
五个月前,陈阿高和林阿欲带着四十多个兄弟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挂在昆仑山门下,建了一个小小的香堂。
这种情况,在广州乃至闽粤之地都很普遍,相应的,清廷对此也十分警惕,生怕汉人们私下盟誓搞反清活动。
于是满清朝廷规定,不但斩鸡头、烧黄纸的要绞死,甚至‘若聚众至三十人以上拜盟,并一人各处拜盟,前后数至三十人以上者,为首亦照歃血焚表例绞候,以示惩儆。’
陈阿高和林阿欲立刻就撞到了枪口上,由广东巡抚下了海捕文书,最后被南海知县逮住,直接就判了绞刑。
林阿欲当时就不服,他觉得陈阿高没什么大罪,要结拜也只是为了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不至于上来就要人命。
于是这个脾气火爆,很讲义气的江湖豪客怒了,他在三月时,带着党徒二十余人,以买盐为借口聚集,手持手铳短刀进城。
随后就在县衙门口,把刚出门还没上轿子的南海知县给打死了,然后又冲进县衙地牢救出了陈阿高,还放跑了囚犯二十余人。
历史上陈阿高被抓比这早个把月,林阿欲行刺和劫地牢也没成功,两人都被官府抓住给绞死了。
但是在这个时空,由于我莫大王的存在,导致广州地下社会中,充斥着大量由洛坤第一兵工厂和北大年第二兵工厂制造的粗糙火器。
这些火器以手铳为主,制作粗糙,军队用的不多,绝大部分都流入了南洋各地华人拓殖者手里,以及跟随装锡矿的河仙大船流入了广州。
而这种武器的换代升级,立刻把广东各府县的官吏都给整麻了,特别是在广州,原本官府的衙役和捕快还敢深入最底层敲打甚至控制江湖人士。
但是现在有了火铳之后,衙役们就不敢轻易下到最底层去了。
他们不是超人,你有刀人家有火铳,武艺再高,也是一铳放倒。特别是打黑枪这种事,那更是防不胜防。
甚至于到现在,出现了官府衙役不拜洪门五祖,不给老豆上香就在本地混不下去的情况。
同时,莫子布的存在,也给这些江湖大豪提供了一条极为宽大的退路。
以前犯了事,就只能遁到海上去当海盗,或者去蛮荒九死一生,是以很多人还有顾虑。
但现在,经过几年的宣传和大量过番百姓的亲身经历,使得大多数广州人都知道在南洋,还有一个汉人自己的仁德大王。
顺化、归仁、嘉定、河仙等地虽然比不过广州繁华,但也不是什么莽荒瘴疫之地了。
于是这些年,出了很多陈阿高和林阿欲这样的,他们在广州杀官造反,犯了事就往南洋跑。
而莫子布也很欢迎他们的到来,这些黑社会党徒种地、经商不行,但大多好勇斗狠,有一套拿捏人的手段。
把他们放到安戴地区,特别是登嘉楼、丹城(丹那沙林地区)这种地方,不管是抓捕土人去拓殖,还是开矿,他们都轻车熟路,比普通的农夫好用得多。
只不过陈阿高和林阿欲这事闹得太大了,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堂堂朝廷七品命官在县衙门口被杀,绝对是惊天大案。
连乾隆都特意下旨,要求两广总督李侍尧严查,务必擒获凶手,因此为了把这两家伙弄到南洋去,黄忠仝真是花了浑身解数才办成。
当然,办成这事之后,好处也非常大,连一直与昆仑山暗地唱对台戏的玉佛山龙头周二爷,也亲自到了酒楼,坐在黄忠仝的左下首,以示臣服。
在洪门中,山这个词,一般是表示总堂的,代表自成一派不受其他人调遣。
而现在,玉佛山自去山字,改称玉佛堂,就代表着黄忠仝基本完成了广州地下势力的统合,
大佬们在二楼喝茶谈事,小弟们则在一楼胡吃海塞,这么多的珍馐美味,别说他们这种小马仔,就是上面的二爷、三爷,也不舍得经常来吃的。
不过这饭,不是白吃的,每个桌子上都摆着一个陶罐,陶罐用一块布盖着,里面装了四个纸团,只要你坐下开吃,就得拿上一个纸团。
刘阿水叹了一口气,当他拿出用朱砂写着勇字的那个纸团时,一楼顿时安静了下来。
“水哥!”见有人抓中了,在一楼负责弟兄们吃喝的昆仑山当家三爷,主管钱粮的桓侯把手一拱,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水哥。
“水哥。”随后一楼所有的洪门兄弟也站起来,对他拱手施礼,同声高喊,眼神中满是钦佩。
刘阿水也站起来,对着四面八方团团作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兴奋,还是苦涩。
随后,桓侯三爷把刘阿水引到了二楼。
二楼,这些刘阿水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江湖大佬,齐齐站了起来,他们一人一碗酒,端着酒过来敬刘阿水。
刘阿水渔民出身,哪见过这阵仗,一碗碗水酒下肚,顿时感觉自己腾云驾雾一般。
“阿水,从现在起,你就是昆仑山的执法了,有什么心愿未了,现在就可以说出来。”黄忠仝作为昆仑山的副龙头,是最后一个出来敬酒的。
“入山门时,我刘阿水就跟着弟兄们在关老爷面前发过誓,这条命就是山门的了。
鞑子杀我百姓,占我土地,把咱汉儿当成牛马一样的牲畜,所以我们要团结起来,杀光鞑子和赃官,夺回咱们汉人的天下。”
刘阿水越说越是慷慨激昂,这一长串话说出来,竟然都不打顿,显然平日里没少听也没少说。
“是个好汉子,有情有义!”黄忠仝竖起了大拇指,随后看向了左边第四把交椅上的一个大佬。
“周六爷,阿水是你们顺义堂的弟兄,你来说。”
周阿金周六爷放下酒碗,对着黄忠仝一拱手。“阿水原本有个妹子,三年前被一浪荡子骗了身子,未婚先孕,浪荡子不但不肯担责,还反说是阿水妹子自己贴上去的。
阿水妹子受不住这打击,跳到西江里面,一尸两命。”
“不是东西!”黄忠仝怒骂一声,“这浪荡子是谁,现在何处?”
“这畜生是蔡总商小妾的兄长,为人贪花好色,但懂点西番之语,颇受重用,”
“十三行又如何,蔡老爷御下不严,咱就帮他清理门户。
六爷,找几个美貌女子把这畜生骗出来,拉到西江边,剖腹腕心,祭奠阿水妹子。”
刘阿水听到周六爷提及自己的妹子,眼睛都红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处,他做梦都想给自己妹子报仇。
“大爷恩重如山,刘阿水无以为报,甘愿前往西街贡院,诛杀叛贼!”
。。。。
西街贡院,这里有几栋属于官府的小楼,由于这里属于内城,比驿馆繁华的多,在没有乡试的年头,多会用来接待一些相对重要的过往官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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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阿水与两个同样升为执法的洪门兄弟,在夜色的掩护下,直接翻入了小楼之中,疲惫的兵卒在门口打着哈欠,完全没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按照事先画好的地图,三人很快来到了二楼,甲二、
甲三房间外。
“诸位老爷,抚台大人赏了一桌席面,还请开门,小的给您送进来。”刘阿水捏着鼻子,轻声轻语的喊道。
“这时候还有席吃,上国的生活是不是有点太好了。”有人在里面嘀咕着,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刘阿水探头一看,果然看到几个安南人打扮的男子和一个光头壮汉,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刘阿水掏出弩箭,当胸就是一射。
开门的男子猝不及防惨叫着就倒下了,随后三人闯入屋内,各自选定目标,扑上去就短刀猛刺,不一会就把几个安南人捅的满身是血。
倒是那个光头壮汉非常厉害,他举起桌子猛地朝刘阿水三人砸过来,然后借着三人闪躲的空隙就要跳窗逃走。
没办法了,刘阿水只能掏出火铳,砰的一声巨响,刚转过身的壮汉浑身一抖,背后血花绽放。
但这竟然没有让他停下动作,壮汉无事人一般还要翻窗,还好旁边一个执法动作敏捷,一个飞扑过去,在最后关头捉住了光头壮汉的大腿。
刘阿水趁机快步走上前去,两人合力把这壮汉给扯了下来,壮汉后背全被鲜血浸湿,想要反抗却已经使不上劲了,只能张着满是鲜血的嘴巴,不停地喘着粗气。
刘阿水厌恶的朝他吐了口口水,“放着好好的人不做,想去给鞑子当狗!”
说着,他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捅进光头壮汉的喉咙,“兴唐大王让我告诉你,做汉奸就能飞黄腾达的时代,结束了!”
哐当,哐当,屋内的打斗终于引起了外面的注意,守夜的兵丁敲响铜锣发出警报。
驻扎在小楼内外的巡抚标兵营士兵从睡梦中醒来,马上就要集合开始搜索。
但就在此时,更大爆炸声响起,周围居民一片惊慌,不多时四处火起,到处都是人在惊恐的大喊。
“贡院走水了,贡院走水了。”
标兵百总找到守门士兵询问情况,守门士兵晕头转向,一下子不太确定是不是二楼有火铳声了,因为他很确定没人进来过。
就靠着这一个小小的间隙,三人在屋内一阵搜索,突然,刘阿水在床板下摸到了一叠厚厚的书信。
方才抱住光头壮汉大腿的执法在壮汉身上摸出了一本小册子,以及一块铭牌。
“内司殿前安全处甲字第五特别行动队叶宪璧。”识字的执法接过去一看,咬牙切齿的念了一遍。
“就是此人,狗东西,竟然被北河人策反,把咱客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随后他一看那叠厚厚的书信和小册子,顿时一阵白冒汗都下来了。
“好贼子,他不但把材公写给大王的书信盗了出来,还把兴唐军的编制、军官、武备全部写了出来,这要是交到乾隆老儿手里,不知道要坏多大的事。”
刘阿水听不懂这些,但他知道任务是完成了,咧嘴大笑了两声,随后三人一起将桐油灯打翻在书信和这本小册子上。
看着燃起的熊熊大火,三人相视而笑,对而拱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兄弟我先走一步,去忠义名册上等着两位了。”
说罢,刘阿水摸出几枚炸弹,就去楼梯口堵住清兵了。
“同去,同去!”后面两人也长笑一声,也拿起武器追着刘阿水的背影而去。
楼梯口的巡抚标兵压根没想到二楼突然冲出来三个人,更没想到他们还有炸弹,刘阿水点燃两颗直接扔到了他们集合的地方。
一声巨响,这些反应迟钝的标兵顿时被炸的血肉横飞,哭嚎着就四散了下去。
三人趁机四处放火、扔炸弹,一阵掩杀,竟然神奇的又从贡院冲了出去。
。。。。
两广总督署衙,最近睡眠很不好的总督大人李侍尧,很快就被守在外面的老仆给叫醒了,不一会,他的几个幕僚师爷也快速赶到。
“制台大人,贡院出事了,那个从顺化来的探子果然死了,连带着跟着他一起的几个安南使者,也全部被杀。”
师爷快速通报了一下情况,李侍尧则洗了一把冷水脸清醒了一下头脑,随后面沉如水。
“那这么说,安南黄廷惠上报莫五在南洋为郑逆成功,伪晋王李定国等建庙祭祀,还上了谥号的事情,大概率是真的了。”
说着,李侍尧忍不住有些愤怒了起来,“这莫五,吞下了南洋千里江山,治数百万民还不满意,难道他真要造反?”
“不管莫五是不是要造反,这次贡院的事反倒是好事,抚台大人不是总怀疑大人您嘛,现在他没了实证,就不敢往圣上那里报了。”
一个师爷拈着胡须低声说道:“东主,值此良机咱们就可以缓缓上报南洋莫五似有不轨之事了。”
李侍尧缓缓点了点头,广东巡抚保德一直对他有所猜疑,觉得李侍尧是河仙莫五的保护伞。
甚至在皇帝那里,也曾怀疑李侍尧是被莫子布收买了的,所以才让能直达天听的保德来做广东巡抚。
“那就立刻拟奏章,不过不能说莫五有反相,毕竟这
只是安南人的一面之词,他们或许是想把咱大清拖进他们和莫五的争斗中。
所以咱们只说莫五有意北上灭了安南黎氏,至于皇上能不能容忍一个被前明遗民控制的安南,那就让陛下和枢臣们去决断吧。”
幕僚师爷们领命而去,李侍尧不停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
‘莫五确有反相,不然他不会派人回来收纳会党,会党分子也不会这么猖獗。保德的人一定是抓住了莫五的把柄。’
一想到跟他关系密切的莫子布反了,乾隆会如何雷霆震怒,李侍尧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行,不能让莫五造反,一旦出事,他的脑袋也保不住。
那么,或许那个叫黄廷惠的安南使者说的有道理,想要摁住莫五这个祸患,关键就在于不让他进北河,他不挨着大清,也就成不了祸患。
想到这,李侍尧立刻把门外的戈什哈叫了进来。
“你赶紧下去安排,从今日起,所有运往河仙的走私船一律拦截,精铁、硝石等是重点稽查对象,就算有批文也不准出海。
河仙来的锡矿船也要严加检查,以防夹带违禁物品。
再把江留行给我找来,让他去一趟安南把那个黄廷惠带到广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