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思华年(十六)

    六十余年前,渊罅伐地,望海扶桑林。


    那一年,祁桑刚突破到坤舆境,随枫睢来到楔天故墟防线稳固裂口,却在激战中不慎被一股巨力甩入裂口中。


    再清醒之后,她便被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围住,打斗过程伤上加伤。


    祁桑费力突出重围,误入一片火红的望海扶桑树林,如火海般,耀眼灼灼。她恍惚之间想起,曾听阿娘提过的斫曜——是阿娘亲自从望海扶桑林移植到玉京的。神木有灵,论辈分来看,斫曜算是她的兄长,她的名字也是取自望海扶桑。


    不知在里头打转了多久,过量失血带来的晕眩和无意间中的幻术让她最后无力倒在了一棵树下。


    地上坑坑洼洼,不知被谁砸出好几个瓢形的泥坑,坑底有浅浅的清水,以及一尾幽蓝色的小鱼。


    鱼鳍之处的鳞片被什么刮去,有丝丝缕缕的墨蓝鲜血渗出,这条小鱼似乎在痛苦地颤动,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坑底搁浅,奄奄一息。


    祁桑看得有些出神,许是陷入自己的思绪,那如火的桑叶映在眼底,快要烧灼过来。


    半晌,她自顾自地呢喃——


    “小鱼啊小鱼,你要活下去么?”


    她的伤势过重,眼下该是活不了的。既然如此,权当全了这份相遇之缘吧。


    “努力活下去吧……”


    她低声念道,不知在同它讲,还是在自言自语。


    血从她的手腕涌出,血色滴在水面上,如花绽开,直至染红这水。


    “生之可贵,还是活着好……”


    扶桑枝叶铺满,似满天霞云,而水上流淌而出的鲜血灼烧着它的五脏六腑。


    小鱼儿不解地看向她,看向这个满身是伤的少女。


    渊罅之物有魂魄么?


    其实是没有的。


    可他作为意外从泉先身上诞生的镜之影,在那团火中好似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哆哆嗦嗦地从血水中游起来,鳞片被火灼伤,左一片右一片地脱落,可他仿若未感,只拼命挣扎着从赤红的火光里跃出。


    半日前,泉先的意识因强行触碰玄水鉴而昏迷,他也因此被重新吸拢回这具身躯,掉进裂口。


    头痛欲裂之际他不得不化为原形,尽可能将自己缩小,最后连御空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没能飞回南漆,只得跌入无主的伐地。


    意识快要消散那一刻,这具身体就要交还给泉先的那一刻。


    有人对他说——


    “你要活下去么?”


    他想活下去么?应该想吧,连自己为何会诞生于世都没能弄清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去了,似乎太过悲哀。


    他曾从佾城的那些人之中感受到过悲哀的情绪,像是丝丝缕缕的细针扎进心肺的痛楚,一阵一阵。


    此时此刻,他心底该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就此死去。


    “努力活下去吧……”


    该怎么努力呢?他连自己究竟为何物都不甚清楚,不过是一片影子,一缕轻雾。


    他要如何活下去?


    “生之可贵,还是活着好……”


    她的血中有灵力,对他来说是大补,可那隙火也同样会威胁到他。


    那一汪浅浅的清水被赤金色的鲜血染红。


    他本该躲着,谁知晓隙火会伤他到什么程度。


    可偏偏他却迎了上去。


    “小鱼啊,我希望你活下去——活下去……”


    无论他是个什么东西,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一尾听着将死之人殷切期盼的小鱼。


    她快要死了,却在告诉他,要他活下去。


    生死一线的刹那,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聒噪的声响在耳畔低鸣,热切的、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


    “你也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如同干裂的泥土,干涩而执拗。


    “你必须活下去——”


    他重复一遍又一遍,轻喘着呼吸,终于重新化为人形。


    像是执念入心,他抱起她,毫不犹豫便往林子深处奔去。


    在泉先的记忆中,林中有一位伐地的无主之主。不比被广泛认可的狐君云异教所有人信服,也不似地天否中的厄王兽啃食一切生机教众人避让。祂极为低调,从不现于人前。


    十四洲之人甚至都不清楚伐地之中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大人物。


    因为祂从不会离开望海扶桑林,只待在深处,睡到自然醒,醒后又再度睡过去。


    泉先称呼祂为未知之人。


    “求您救她。”


    他停在林子深处,幽蓝而卷曲的长发沾了血,一半湿透。


    躺在石台的少女察觉到血腥,眼睫轻轻颤动,闭着眼缓慢起身。她转了转眼瞳,直至呼吸三息过后才睁开眼。


    开口的第一句话,语气冷淡而平静,全无情绪起伏:“谁?”


    “是血的气味。”


    “第二个外界之人。”


    话音落下,她竟然由方才的冷漠转了个性子,甚至扬起笑,搓了搓手,两三步蹦过来:“天命之人!天命之人!呼呼——很快就可以出去啦!”


    许是此时的他本就处于一个学习外界、模仿人族的状态,对她这副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异样没什么敏锐感。


    只依稀觉得她和小孩子般的锦思很像,天真烂漫,看上去就很好说话。


    他连忙应道:“是,请您救她。”


    “好啊好啊!”


    少女点点头,凭空忽来一阵风托起祁桑,将她放置在石台上。


    神秘少女施法替祁桑疗伤的那片刻,他忽感一阵不适,近乎要失去意识,料想应是泉先快要苏醒了。


    他又惊又惧,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便急匆匆离开扶桑林。


    少女见状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有深究,她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位身负天命的小家伙。


    不知过去多久。


    祁桑是在一阵数数声中苏醒的,她头痛欲裂,撑着脑袋缓缓起身,才见身旁竟然坐着个百无聊赖往她身上丢桑叶的小姑娘。


    瞧着外貌,比她大不了多少。但从境界来看,却全然看不透眼前这姑娘的修为。


    祁桑心下警惕,眼神戒备,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是谁?”


    “你是谁?”少女学着她的语气,旋即想起什么,“哦哦,送你一棵望海扶桑!全部给你挑!”


    祁桑愣住:“啊?”


    少女自顾自地解释道:“舒黎姐姐说过,这叫做初次见面的友好问候!”


    祁桑听到她话中的名字,震惊不已:“舒黎——你是说魔神舒黎?你该不会是被困在渊罅的堕神……不不不,怎么可能,堕神不是被关押在泄天镜么?”


    她一面推翻自己的猜测,一面更加困惑地打量着四周。


    自己是在伐地望海扶桑林不错,又不是在禁地泄天镜中。泄天镜即是魔神封印堕神之地,位于渊罅深处。


    这么说来,神尊们还真喜欢拿镜子做神器,是方便携带而且可以辟开空间么?有形有意,自然要比刀枪剑弓合适。


    少女睁大双眼好奇地问:“呀,是说旭一哥哥么?”


    直呼堕神名姓会被天雷劈,那么可以确定眼前的姑娘绝非常人,但……瞧她模样应该也不是坏人。


    祁桑不确定地问:“是阁下出手救了我么?”


    “对啊对啊,但你的那条鱼,跑走了。”


    “鱼?”祁桑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刚才那尾奄奄一息的小鱼,有逃跑的力气想必没什么生命威胁了,她郑重道谢,“多谢阁下相救。”


    祁桑将视线落在扶桑树上,认真道:“至于这树,有些不太好养活。”


    “想要吗?你可以随便拔!嗯……”少女非常干脆道,“养死了,都算我的!”


    祁桑问:“这些树是阁下栽种的?”


    少女果断摇了摇头:“不是。”


    她有些心动:“既然是天生天养的,那倒是可以挑一棵回去?不过作为交换——”


    祁桑一边说,一边往芥子符里挑挑拣拣什么东西。她身上带着的东西很少,基本上都是枫睢给的,实在拿不出手,最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块月石。


    大概是她在一处秘境寻到的,可捕获星辰月华,不过里头只有她曾记录过的满月之景。


    少女兴奋地接过这月石,瞧着里头白圆圆的月亮感到好奇:“这是什么?”


    “月亮,也就是望月。”


    “望月?”少女笑了笑,迅速将月石收入囊中,拉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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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一旁较为低矮的扶桑树前,树干不粗,应该是幼树。


    她拍了拍树干:“就这棵,很开心!”


    被点名的望海扶桑树若是滋生了灵性,想必此刻会大喊一声“树才不开心”!


    拔完树后,这位不愿透露名姓的神秘少女甚至能徒手划拉开一道裂隙供她自由出入。


    祁桑还不太了解渊罅的构造,只觉此人确实不同寻常,而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此时此刻想起来,那位神秘少女曾说她无法离开扶桑树林深处,只能在石台附近来来回回走。


    若真要说,该是那尾小鱼救了她吧?


    -


    那锋利的水刺洞穿余陵生的胸口,而后尖锐的刺顶居然分出几注水流,如绳索般缠过他的四肢,将雾气凝成的人拖拽回裂口。


    祁桑有些怔然,试图伸手抓住余陵生,却只留下一手濡湿的水痕。


    鲛主泉先此刻正高悬于裂口之外,他的身形要比晏淮鹤遇上那时高大许多。


    覆盖半张脸的透蓝鳞片翕张,剔透如水晶的耳鳍随着呼吸颤动,两腮开合之时,甚至能看见他那深蓝的血肉。那巨大粗壮的鱼尾拖在半空,时不时甩动两下,便能掀起一阵风。


    秽气比之他们碰见海市之时还要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分明海市才是这常丘茫海三位统领一阶修为最高的那一位,可此刻现于二人面前的泉先却没有半分逊色,仿佛全然不受天道法则制约。


    余陵生被拖到泉先面前的那一刻,正欲去救人的祁桑被一股水流缠住,抛入半空。那水流在她身后成阵,引动被她安置在界中的那块玄水鉴碎片。


    泉先到底想做什么?


    怦怦——


    不远处的裂口膨胀开来,墨黑色的藤蔓围在泉先四周,如同护卫在茧两侧。


    祁桑发觉身后这阵法居然连通了自己与泉先的力量,自己体内那大半玄水鉴的力量被抽离出去。


    无论泉先用意为何,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挣扎着,双手不得动弹,甚至准备意念操控隙火枪将枪尖对谁自己。


    恰在此时,晏淮鹤反手将离厌插在地上,碧月弓现,一支血色箭矢再度凝成,瞬息间便离弦而来。


    咔嚓——


    控住祁桑的阵法像是承受不住神弓箭矢,应声碎裂。


    灵血之矢在撞上她气息时,自行弥散。


    祁桑及时稳住身形,落在地上与晏淮鹤汇合,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如出一辙的凝重。


    可远处泉先单手拎着快要消散的余陵生,早就将空着的手抵在他的胸口。


    阻之不及。


    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锋利的指甲刺破余陵生如雾气般的皮肉,挖出一颗蒸腾着水蓝雾气的琉璃之心。


    祁桑咬牙,本想提枪冲上前去打断他的动作,却被陡然张开的阵法屏障拦在外头,只能眼睁睁看着。


    余陵生之血与凡人不同,是幽蓝色的,与泉先一般,与那淅淅沥沥向下流淌的雾气相似。


    水色如雾,那颗琉璃心也如幽蓝的宝石一般。


    泉先笑了,他手心淌下触目惊心的雾气,抬手将这琉璃心举至唇边。


    张口,缓慢地咀嚼。


    细碎的声响随着阵法在每个人耳畔颤动,近乎所有清醒的人都无法避免,只觉一阵干呕。


    他吞咽着,四周秽气越发浓重,泉先带来的压迫气息也在往上不断拔高。


    古老的吟唱如笨重而清脆的钟声敲击而响,祂轻声道:


    “无魂之物,无归之地,虚无尽处,始启渊罅。”


    “吾等诞生于幽暗,被天道摒弃,于是由死而生,势要颠覆这大道。”


    “生往死复,诸临其间。”


    于镜影中凝魄,吞噬余陵生之后,泉先便获得了渊罅之物所无法蕴生的魂魄,打破了天道所不容的法则。


    渊罅之物境界晋升是没有雷劫的。


    一刻便可突破。


    两人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兵器,只因眼前的泉先已然跨越七境乘易,来到了三劫其一的火劫境。


    雾气在泉先手中消散,彻底融入到他的体内。


    泉先饶有兴致地笑着:“诸君啊,好戏这不是才刚刚上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