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没齿痕

43. 毒焰

    刘氏一族本是墨川贱籍。


    嘉墨十三年,刘老汉为博出头,紧着墨川自新王即位后王宫从上到下连年处于大换血的形势,押上几代人的家底,给子女买来入宫为奴为婢的名目。


    哪知他这小儿子情愿饿死在外头也不进宫给人使唤,而入宫的子女既没银子打点上峰,又没个清白的家世作靠山,在里头没几年便死的死、残的残。


    唯有刘氏行五的庶女混出了名堂,凭一身曼妙的舞姿从浣衣局跳到寝殿,往后步步登高。


    齐王把刘五连带其家族地位一并提上来,成就如今的墨川刘氏。


    赶赴步溪途中,宁展便吩咐青竹阁搜罗了许多关乎七位死者家族背景的消息,故对刘氏此际的嚣张不甚诧异。


    宁展面露愧歉,谦顺道:“刘老伯说得极是。宁某罪孽深重,理应即日启程去往墨川,向舅父与婕妤娘娘当面谢罪,听凭舅父发落。”


    他这话惬心贵当,却无疑是将那口不仁不义的大锅甩给了刘氏。


    倘嘉宁世子因治理无方被墨川齐王越权降罪,刘氏非但是离间这舅甥亲情的现世恶棍,更是挑起嘉宁、墨川正面矛盾,甚至于两州二次大战的乱臣贼子。


    刘氏再蠢也不敢真让这位跟着自己回墨川,由此牵累秀婕妤,怕不再是多掉几个脑袋就能解决的事。如惹得嘉宁善王侧目,他全族都得下去陪小儿。


    他郁愤扭头,朝着一旁的徐氏使劲挤眼色。


    徐氏心道贱民出身就是不成气候,不再理会刘氏,起身作揖。


    “宁世子,我等此来,只为商讨出个大伙儿都能称心的结果,何须惊动齐王陛下呢?”他漫不经心地放了手,自以为计:“这凶犯虽为嘉宁人氏,但宁世子治下究竟铸何错、告何罪,也不是咱们几个可以评判。今日,定下那农夫的罪,才是正事!”


    边上几个大肚子被徐氏引得激奋,闻言纷纷附和。


    “说得对,咱们做父母的,要的就是为孩子讨个公道!”


    “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说没就没,换谁能轻易揭过?”


    “吾儿年华大好,何其无辜!”


    “那农夫逆上作乱,贼心当诛!”


    席间愈发混乱,七人中独闫氏缄口未语。


    步千弈纹丝不动,宁佳与托着下巴暗自观察。


    宁展心下亦然从容,只觉那些唾沫星子又烫又脏,烘得他想极了冰汤凉水。


    明面上,他歉意更甚,好声好气:“诸位稍安勿躁。既是来解决问题,宁某便一个一个答。”


    宁展逐次转身作揖。


    “首先,卫氏手段凶残,论罪该诛。可他如此行事,实出于私人恩怨,您大可斥他败坏公序、人品不堪,却不能动辄提及逆上作乱那般致使民心惶惶的不实之词。


    “其次,令郎的离世让人惋惜,但令郎诸多作为,大抵谈不上无辜。七位公子偷渡步溪城、合伙强闯卫氏民居云云,证据确凿,步世子也亲眼所见。


    “最后,徐老伯言之有理,宁某的罪,须由父王亲自定夺才是。且无论父王如何裁决,鄙人自愿向父王请褫世子之位。请罪的折子,已快马送往嘉宁,不日便会昭告七州。”


    宁展终于收手,平和道:“诸位,这个结果,可还称心?”


    席间陷入沉寂,落汗有声。


    步千弈难得和宁佳与齐齐看向宁展。


    步千弈自是感慨,此人真可谓诡计多端。


    将“偷渡”与“强闯民居”并论,末了再点出他是证人,却不曾言明究竟是哪件事的证人。更是料定了有宁佳与在,他决计不会驳回宁佳与今晨亲口转告他的若干理据。


    依浑水和烂泥,糊得七位大老爷无处着嘴。


    宁佳与则是直觉古怪。


    她明白宁展今日要拼力保下卫子昀一条命,却不想他情愿为饵,把那硕可吞人的狮子开口往自己身上引。


    宁展及其母族在嘉宁宫中本就备受针对,没人比他更清楚世子之位得来何其不易。


    眼看南行大业步入正轨,且势头正盛,他却在这时候请罪,退列少君之席。如此,保不齐舍去王储还不算完,待褫位因由昭告天下,他苦心经营十余载的英名恐难悉数挽回。


    宁佳与不认为宁展会是自甘倒退之人。


    老爷们被宁展隐隐的狠劲吓了一跳。


    七州境内,谁人不知权贵中当属宁善、宁展父子二人最好相与?


    他们来时光顾着合计如何应对步千弈这块冷骨头,孰料冷骨头一言不发,以往令人如沐春风的救世菩萨成了从未见过的拦路猛禽。


    家主一个推一个,到头将猎杀野兽的担子抛向了素来胆怯的闫氏。


    闫氏在家行二,前些年闫老大故去后,方轮到他掌家。


    可他一直都是家里负责吃喝玩乐的闲人,原就玩不过其余几位做生意、拉人脉类同打劫似的老爷,哪有本事对付宁展那等于他望尘莫及的人物?


    闫老二想着大哥临去前交代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瑟瑟探问道:“但......宁世子您说了这么些,那凶犯如何处置,您还没给咱们个准信儿呢......”


    他一提,六人醉梦初醒。


    徐氏赶紧就棍打腿:“对啊!适才说卫氏论罪该诛,莫非到头来,宁世子还要护其减刑不成?”


    虽然宁展做好了被墨川追究到底的准备,但这七位身上多了些在这向阳堂内不该有的胆气。


    显然有人给他们撑腰。


    那人要置于卫子昀于死地,更要令宁展深堕泥沼、仁义难全。


    这般境地,他也有把握保住卫子昀。


    宁展面色不改,谨慎道:“诸位的意思,是要判卫氏秋后问斩?”


    “斩立决!”


    徐氏大嗓子嚎出来,满堂瞩目。


    其余几位自也领了份务必让卫氏背上“斩立决”的指示,却无人同他一样不怕死——照原话转述。


    白歌和宁佳与斜着徐氏,目光皆是费解。


    这人没病罢?


    步千弈无声笑笑,心想墨川那位浪荡子还真蠢到药石罔效了。


    宁展貌似波澜不惊,挡在桌下的拳头却是紧了又紧。


    他盯着面前这碗早已融成甜渣的冰酪,额前渗出细汗。


    抬眼,是午时尤为刺眼的日头,扎得他双眸发晕,周遭热气蒸腾,烫着皮肉任油泼般灼痛。


    向阳堂迎着的,不止顶上毒焰四溅的烈日而已。


    宁展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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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千弈桌前同样融化作汤的冰酪,再看席间被晒得大汗淋漓的七位家主,逐渐了然。


    早晨,八方向阳的正堂依花傍草,雅致明净。时下置身此间,必受炎阳炙烤不说,甚至四面带起的风都好比卷着烧红的炭。


    燎人皮肉,磨人骨筋。


    万事俱备,再搭上一盏盏单是闻着便能甜死人不偿命的冰酪,几番交谈过后,众人口干舌燥,如坐蒸笼。


    乃尔阴鸷,道这向阳堂是件逼供的刑具也不为过,要的就是令人后知后觉的窒息感。


    但凡有脑子,若不欲被这蒸笼活活熬死,该及时出逃。


    可惜此处还是蠢人居多。


    徐氏见宁展没个表示,不悦道:“嘉宁堂堂世子,是要包庇一个杀人如草的贱民吗?”


    宁展好整以暇,掏出块方巾拭汗,道:“此案尚未审结,卫氏的罪行及令郎之过,皆有待详察。人,怎可由阁下说斩便斩呢?”


    徐氏拍案而起,恼羞成怒道:“那你说斩不得便斩不得吗!宁世子好威风!”


    他把锦袍一抖,接着说:“你可知吾儿何等身份?我朝兵部侍郎徐临帆,乃是我胞弟!那卫氏杀了我朝命官的亲侄儿,还想脱罪偷生?!就是宁世子今次非得纵他滥杀成性,来日,齐王陛下也绝不会放过此人!”


    不知天高地厚。宁展松了拳头,不由对这位天真的老伯心生同情。


    且让他再骄傲一阵又如何?


    只能搬出齐王说道的可怜人,殊不知齐王的好儿子连他那命官胞弟的一条贱命都不留。若没有青竹阁,徐侍郎怕是在景安陋巷躺至发烂都无人在意,任飞禽走兽拆吃干净。


    宁展正要开口,堂前忽而传来一声有力的奏报。


    “微——王——驾——到——”


    众人接连伏地,道:“拜见微王!”


    唯有步千弈躬身作揖,拜而不跪:“儿臣拜见父王。”


    步长微挥退周连,笑呵呵道:“诸位快快平身。”


    他就近入了家主边上的末位,与步千弈一个列堂间前座,一个列堂间后座。父子俩彼此照应,倒像对在座形成头尾包夹之势。


    老爷们堪堪起身,迎面即是近在眼前的步长微,差点儿一个腿软跪回去。七人不见半点墨川大家的架子,个个杵在原处陪笑,静候步长微赐坐。


    步长微可比步千弈令人觉着亲和多了,扬眉瞬目间便招呼起来,恨不能逐个将人请到座上。


    “大家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只是本王近来夙夜在公,有失远迎,望诸位莫介怀。”


    先前闹得越疯的主儿现下越蔫,硬撑着回话的球又踢到了闫老二身上。


    “微王言重了,我等冒昧到访,多有叨扰。”闫氏抖着眼皮子,全力效仿大哥的口吻。说罢,他起身再拜。


    “欸——是我们步溪招待不周。”


    步长微笑意不减,说的却尽是赶客的话。


    “而今城中错乱无章,本王也力不从心。但无须多虑啊,千弈会点上几位得用的手下,护送你们安全回乡。两年后便是七州大典,若步溪仍有殊荣承办庆宴,届时,欢迎诸位前来观礼。”


    在座谁不知七州大典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哪有什么好观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