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竹筒酒

    天黑了好一会,岚孟才回到了杳云居。四下静悄悄的,白日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挖笋的柳意欢和卖力干活的花匠们早已不见踪影,院落各处的花圃早已换上了新的花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原先残破的阵法都已被修复得完好如初,环环相扣、密不可分的强大法阵也得窥天光,就好像因受了伤不得不蛰伏起来的猛虎终于养精蓄锐,一举跃出了黑暗的洞穴,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雄威。


    夜风吹来树叶沙沙的响声,四下不见一个人影,但任谁来都不会觉得这里阴森可怖,因为院落各处都放置了萤石,光芒虽然微弱,但相互映照之下刚好能够照亮路面。岚孟来到了小飞楼所在的平台,从高处往下一看,正好能将整个杳云居纳入眼底。


    她粗略地数了一下,约摸有九九八十一个阵法潜藏在杳云居各处,有幻阵,迷惑视线的雾阵,还有水阵、火阵、刀剑阵等以攻为主的阵法,更多的是层层叠叠的保护阵法。


    传闻易氏阵法气吞山河,如有神助,分则各自为王,和则天下无双,现在说杳云居固若金汤也不为过,就连她自己也没把握能在很短时间内从这些一环扣一环的阵法中逃出生天,更遑论将其打破。


    柳逸直的父亲果然是个人才,他修为也不高,好像就引灵还是元初境,却能绘制如此复杂庞大的阵法,难怪宣措费尽心机也要将他抓去,只可惜天妒英才。


    岚孟不免得有些唏嘘。不过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多的阵法,恐怕柳逸直在修复之余,还添了不少新的。


    正想着,一身黑袍的柳逸直便从屋檐下走了出来,他走到庭院正中央站定,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还挑衅地笑了笑,然后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杳云居内层层叠叠的阵法转眼间便隐匿了踪迹,就像是沉入了平静水面之下的巨鳄一般,只要有入侵者踏足,便会破开水面亮出自己的獠牙。


    所以,方才将阵法全都打开,是在向她炫耀?他是三岁小孩吗?岚孟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走进了小飞楼。


    甫一推开门,她便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腊梅香气,在一楼转了一圈,却只瞧见了几盆含着花苞尚未开放的兰花,于是岚孟便登上楼梯来到了二楼。


    那盆开得正盛的腊梅被安置在楼梯口,微凉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梅枝微颤,抖落了一地花香。


    衣衫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岚孟偏过头,便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置衣架上挂着一件绯衣,布料轻薄柔软似有流光,裁剪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领口、袖口、腰间这些地方却别出心裁地用金线绣了含苞待放的玉兰花,不细看还看不出来。


    岚孟伸手在玉兰花上摸了摸,走线平整,做工精巧,虽然不是法衣,但定然价格不菲。


    窗边传来“吱嘎”一声,岚孟扭头望去,只见柳逸直抬高了窗户,两手搭在窗台上。像是才沐浴完毕就过来了,他没有束发,三千青丝搭在肩头,发丝上还冒着氤氲的湿气,他背对着月亮,银白月光洒在他身上,好像笼罩了一层薄纱,面容隐在阴暗里,一双琥珀色眸子却又大又亮,笑意逐渐攀上他的唇角,他问道:“喜欢么?”


    “送我的?”岚孟问。


    柳逸直扬起一个开朗的笑:“之前说好的,要赔你一条裙子。看你的衣裳不是黑白就是灰的,略微单调,我就自作主张买了件颜色不一样的。”


    他伸手指了指梳妆台,“老板还送了些首饰,你若是不嫌弃便将就着用吧。”


    岚孟走到梳妆台边,将抽屉拉了出来,发钗、簪子之类的饰品满满当当塞了一抽屉,一看就不可能是赠品,她立即扭头望向趴在窗边的人,然而柳逸直好像是知道她会拒绝一样,打断道:“你若是不喜欢,那便扔了吧,反正也我用不上。”


    “夜已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搭在窗台上的手一松,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岚孟的视野里。


    岚孟没有去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过了一会才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坐下,将抽屉一个一个拉出来来看,发现除了首饰还有些胭脂水粉,瓶瓶罐罐一大堆,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最下面两层则摆满了丹药,大多是用来固元培本的,品质极好,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她取出一粒丹药,放进嘴里嚼碎了,心想倒也并非毫无用处。


    纤长的手指在首饰堆里翻翻捡捡,捻了一支朴素的玉簪出来,将其放在脑后挽起曳地青丝,却因为不得门道,怎么也扎不牢,一松手便散了。


    月光斜射进窗来,铜镜中的女子恬静如画,却因迟迟挽不起发而生出了一丝恼意,秀眉微微蹙起,赌气似地将玉簪扔进了首饰堆里,然后大步流星往床铺走去,一股脑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躺在被窝里,岚孟才发现被褥换了新的,应该是在太阳底下晒过,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贴在身上暖洋洋的,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岚孟心里也清楚,让她安心的其实不是晒过太阳的被子,而是笼罩在阁楼外的层层叠叠的阵法。


    离开云登谷后,她一直不敢放松心神,害怕真实身份被人识破,害怕敌人前来寻仇,也害怕一觉醒来,身边之人只剩一具失了魂魄的骸骨。


    而如今置身于如此繁复而强大的阵法之中,她头一次感觉,自己可以稍微歇一歇了。


    精神一放松,疲惫感便接踵而来,眼皮越来越沉,她没再抗拒,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这一觉睡得十分舒适,再睁眼时,夕阳的余晖斜斜射入窗棂,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推开窗一看,远处的卧泉城飘起了缕缕炊烟,尚未升入天穹便被风吹散了,和落日的金辉混杂在一起,一同笼罩了这座群山怀抱之中的城池。


    耳边传来几声犬吠,岚孟应声看去,却见一只圆滚滚的苍猊犬在下方的庭院内玩球,毛茸茸的大尾巴举得高高的,竹制的蹴鞠被它踢来踢去。


    岚孟推门出去,三两步便来到了大狗所在的庭院,她冲它吹了声口哨,小咪咪立即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站在远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呆呆地望了一会,它才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冲岚孟伸出的手闻了闻,然后立即欢喜地摇起尾巴,在她脚边蹭啊蹭。


    岚孟勾唇笑了笑,伸手在巨大的狗头上揉了揉。


    “它叫小咪咪,是我大哥养的。”清朗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岚孟扭头望去,只见一身锦衣的柳逸直站在月洞门里,袖子挽到了手肘处,一滴滴晶莹的水珠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滴了下来。


    “去接它的时候,顺便在酒楼里买了点菜,你要吃吗?”他问道。


    岚孟心想不吃白不吃,于是点头说了声“好”。


    片刻后,看着桌上琳琅满目、有荤有素的十余道菜,岚孟皱眉:“你买这么多?还是说有其他客人?”


    柳逸直答:“就我们两个。”他顿了顿,抬眸觑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姑娘的脸色,补充道:“和一条狗。”


    小咪咪配合地“汪”了一声,尾巴摇得飞快,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珍馐。


    柳逸直瞥它一眼,心想但是小咪咪不能吃太多,给它弄点菜叶子算了,于是他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青菜放进了狗碗里,小咪咪吃啥都开心,伸出舌头卷走了青菜,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然后继续用一双湿漉漉的狗眼望着他。


    柳逸直:“……”


    岚孟无声笑了笑,抄起筷子夹了一根竹笋放进嘴里,出乎意外的清爽,倒也不算讨厌。


    柳逸直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喜滋滋地给小咪咪夹了几块肉。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了一顿饭,到最后竟也吃得七七八八。


    趁着柳逸直收拾碗筷的功夫,岚孟挪到了外面的凉亭里,小咪咪吃饱喝足,趴在她脚边打盹。她将引魂灯的图纸拿了出来,先前已经按照旁边的小字买了犀角、培风竹等材料,但是她实在是看不来这个满是线条的图纸,却又不好随便找个工匠来做,毕竟是用来承装魂魄的东西,稍有差池都可能使魂魄灰飞烟灭,她可是答应了要保证寸微云完好无损的。


    对着萤石明亮的光芒看了许久,岚孟叹了口气,将图纸摊在了石桌上。柳逸直提着两个竹筒过来放在了桌子上,“柳意欢给的,说是凡间时兴这个,让我一定要尝尝。”


    他低头扫了图纸一眼,问道:“你要做宫灯?”


    竹筒里盛装着浅色清液,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岚孟端起来饮了一口,“嗯”了一声,“算是吧,你会看图纸吗?”


    柳逸直心想这有何难?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图纸仔细端详。显而易见这不是普通的宫灯,培风竹做骨架,犀角削成大小相同、厚薄一致的薄片做窗扇,而且还要在上面绘刻阵纹。他拾起其他图纸仔细一看,发现上下灯盘、甚至提手上都需要绘刻阵纹,这些阵纹将组合成一个完备的阵法,虽然暂时看不出用途,但绝对不是用来点灯照明这么简单。


    “需要培风竹三十根,犀角五个,用玄金墨绘刻阵纹,做好以后还得用茯神香熏七天。”柳逸直抬眼看她,“这些东西你都备好了吗?”


    岚孟将一个芥子袋抛给他,柳逸直打开一看,发现里面不仅有他方才说的那些东西,还有锯子、矬刀之类的工具。


    “你之前不是还欠了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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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要求吗?我现在想好了,你就帮我做这个灯吧。”岚孟道。这人早就撞破她不少秘密了,也不差这一个。


    然而柳逸直却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这样的话你岂不是亏大了?做这个灯又不会很费功夫,反正这两日我也没什么事,你再想想其他条件吧。”


    “行。”岚孟点头答应。


    她感觉这个竹筒水还挺好喝的,手里这筒喝完了,便又拿了桌上另一个竹筒喝了起来。


    所以等到柳逸直从图纸中抬起头来去看她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酡红的脸和迷离的眼眸,他心下一惊,立即伸手将她手中的竹筒抢了过来。


    竹筒底部仅剩的一点清澈液体依旧散发着清甜的味道,柳逸直下意识以为是有毒,但转念一想,若有毒的话她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柳意欢给他的时候说只是甜水来着……


    甜水?


    柳逸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他倾身朝岚孟靠近了一点点,果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酒味,夹杂在女孩柔暖的呼吸之中。


    这就是柳意欢口中的甜水?虽然说确实没有一丝酒味,就连他也被骗过去了,否则他不会给闫扶音喝的……


    他一抬眼,就对上了岚孟似有薄雾笼罩的一双墨瞳,她冷不丁开口道:“我问你件事,你必须老实回答。”


    “啊?好,你问吧。”柳逸直讷讷地点了点头,他稳住了上半身没有动,然而原本懒散地靠在藤椅上的姑娘却坐直了身体,一点点朝他靠近。


    靠得也太,太近了吧……柳逸直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咚,咚,咚,好像有人在心中擂鼓,一声震过一声,外界的任何声音他都听不到了,女孩清浅的呼吸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酒味,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很近很近,近得几乎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上的氤氲水汽。


    喉结微动,柳逸直不可遏制地咽了咽口水,一丝薄红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他的耳廓。


    她要问什么?为何是如此严肃郑重的神态?莫非是发现他喜欢她了?现在是来算账了?不会吧?他不就送了一点点女孩子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饰,有那么明显吗?她瞧着不像是心思细腻到可以察觉到的人啊……


    正忐忑着,忽见朱唇微张,吐出来一串冷冰冰的话语:“‘日薄星回,穹天所以纪物’,下一句是什么?”


    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一般,柳逸直翻涌的气血忽然僵住了。


    他怎么忘记了,这人一杯就倒,喝醉了以后还喜欢背诗书啊!柳逸直勉力扯了扯唇角,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僵硬,不答反问:“你怎么非要背诗呢?做点其他的事情不好吗?”


    “不背诗的话,还能做什么?”岚孟歪了歪头,面上浮现疑惑,“发酒疯吗?”


    她忽然欺身上前握住了柳逸直的胳膊,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柳逸直连忙将身子往后仰,然而她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一进再进,直到柳逸直的背抵上了冰凉的藤椅,被醉意醺然的姑娘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困在了椅背和臂弯之间。


    她从上往下地俯视着他,面色酡红,却固执地问着他下一句是什么,仿佛他不答就不会放他走一样。


    柳逸直只好飞快地答道:“山盈川冲,后土所以播气……”背完这一则1,他迅速反守为攻:“‘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下一句。”2


    岚孟也没斥责他扰乱规则,歪头想了想,利落地答出了下一句,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提问。


    略带醉意和迟疑的女声,和清朗又坚定的男声交织在了一起,就这样你来我往了好几回,醉醺醺的姑娘昏昏欲睡,头一歪栽倒在了男子的怀抱里。


    柳逸直的半边肩膀被砸得生疼,他哑然失笑,真是冤家。


    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小飞楼,再妥帖地用温水给她擦了脸和手,柳逸直才将人塞进了被窝里。


    她似乎被折腾醒了,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你可不能趁人之危啊。”


    “什么?”柳逸直轻声问。


    然而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岚孟随即闭上眼睛睡着了。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柳逸直忽然感觉心中一片宁静,他伸手将粘在她颊边的发丝拂去了耳后,再掖了掖被角,才推门走了出去。


    站在小飞楼门口,凉丝丝的夜风拂在脸上,柳逸直伸手摸了摸鼻尖。


    柳意欢先前还笃定闫扶音对他没那个心思呢,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否则她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个人,怎么会任他踏进属于自己的领域呢?


    柳逸直背着手、哼着歌,一蹦一跳,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