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妖格誓

    岚孟心下骇然,她猛地往后退,然而却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人,柳逸直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被撞得往后一仰摔了下去,岚孟也结结实实摔在了他身上。


    背后是个堆满了刻刀、矬子等工具的架子,被柳逸直一撞,木架子摇摇晃晃,几把锋利的刻刀从高处坠落,眼见着就要砸到岚孟身上,柳逸直眼疾手快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手一挥袖,一阵疾风吹来,扭转了刻刀的方向,刻刀径直钉进了墙壁之中。


    柳逸直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下一秒便听见一声冷冰冰的话语:“起开。”


    这时他才感受到怀抱里温热柔软的触感,女子发间的幽幽香气传入鼻中,一抹薄红爬上耳廓,他连忙放开怀中之人,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岚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摔到了柳逸直身上,倒是没有伤着,只不过地上都是稀碎的木屑,全都沾到了她的头发上,一起身,发间的木屑便扑簌扑簌往下掉,她一边伸手掸着头发,一边狐疑地看着不远处被紫衣姑娘压制在墙边的男子。


    是谁?


    只见黑衣男子半靠在墙上,紫衣姑娘半蹲在他身侧,单手掐着他的脖颈,一脸冷漠地望着潜藏在房间之中的另外两人,冷艳美丽的脸庞上的冰霜忽然化开,她露出一个春风般的笑容好,道:“二位,又见面了。”


    柳逸直礼貌地抱拳寒暄:“夏首座。”


    正是夏澜熹和贺舟晏。


    贺舟晏见岚孟一脸困惑,心道难道她忘记他了吗?立即叫嚷道:“是我啊!贺舟晏!我们在山到源见过的!”


    夏澜熹心中冷笑,当初果然是她放走贺舟晏的。


    贺舟晏?啊,她想起来了。岚孟勾唇一笑,装傻充愣道:“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贺舟晏,我也不叫岚孟,不信你问他。”她指了指身侧的柳逸直。


    柳逸直瞥了她一眼,岚孟立即朝他眨了眨眼睛,央求之意显露无疑,柳逸直只好硬着头皮配合道:“是这样不错……”


    一声轻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只见夏澜熹松开了钳制着贺舟晏脖颈的手,打下一道金光,扣住他的脖颈,将他钉在了墙壁上。


    她站了起来,双手环胸,是在对贺舟晏说话,眼睛却看着和自己隔着一个矮柜的岚孟,似笑非笑道:“你认错人了吧?这位姑娘姓闫,名扶音,可不是你口中的‘岚孟’。我想想啊……”


    她将手放在下巴上作沉思状,弯月般的眉毛微微蹙起,慢慢在屋子里踱步,脚步声轻而缓,落在岚孟心头却重而沉。


    “岚孟啊,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我记得,很多年前,尧玦掌炬身边的一只小山雀好像就叫这个名字,据说是木灵化身,尧玦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从不将她示于人前,因此很少有人见过此妖真容。”


    她在矮柜前停住脚步,两手撑在柜子上,眼睛紧紧盯着岚孟,笑道:“闫道友,你认识这只名叫‘岚孟’的山雀妖吗?”


    岚孟勾了勾唇,脸不红心不跳道:“夏首座说笑了,我怎么会认识?尧玦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在下又是半年前才进的山到源,对这位前掌炬的事情,实在是知之甚少,更何况是他身边之人了。”


    “这样啊,”夏澜熹似乎信了,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她粲然一笑:“既然姓贺的要找的人是岚孟,而不是道友你,那我就用不着束手束脚了。”


    她抬起手,微微动了动食指,箍在贺舟晏脖颈处的金光立即收紧,贺舟晏的脖颈上立即传来钝痛,呼吸被扼住,窒息的感觉让他挣扎不止,脸色一点点变红,两眼突出,双腿用力蹬着。


    岚孟面露不忍:“等等。”


    夏澜熹又勾了勾食指,金光立即停止了收缩。


    脖颈处蟒蛇缠绕般的感觉骤然褪去,贺舟晏得以喘息,咳了好几声,脸红鼻子粗地控诉道:“你,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是辛念让我来找你还钱的。”


    “辛念?”柳逸直和夏澜熹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岚孟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家伙是专门来揭她老底的吧?早知道她就不该多那句嘴,让他被夏澜熹掐死算了。


    柳逸直狐疑地看着岚孟,看来花繁所言不虚啊,没想到她真的和辛念有所联系。


    夏澜熹面露疑惑,她看向贺舟晏,问道:“辛念?那不是因为偷盗暾云炬而被山到源通缉的朝圣道魔修吗?”


    贺舟晏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口道:“我呸!什么朝圣道魔修,辛念和我一样,早就叛出朝圣道了,别把我们和那些疯子相提并论!”


    他看向岚孟,完全没意识到他几句话就将岚孟的老底揭了个干净,他只知道,要是不抱住这根救命的稻草,夏澜熹那个疯婆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岚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的芥子袋在姓夏的手里,那里面也有你的东西!”


    岚孟精神一振,那确实不能坐视不理了,她看向夏澜熹,试探着商量道:“夏首座,放了他怎么样?你想要知道什么,若是我能解答的,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澜熹心中哂笑,看来那芥子袋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她唇边噙着温柔笑意,“闫道友的承诺,我可不敢信,谁知道你又会编什么谎话诓骗于我。”


    岚孟汗颜,这人可比柳逸直难缠多了,而且几天不见,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闻道大圆满境界,隐隐有突破的趋势,她没把握能在夏澜熹手底下救走贺舟晏,更何况这是在国师府,把动静闹大就不好了。


    她妥协道:“那夏首座如何才能信我?”


    夏澜熹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要你以妖格起誓,用你真正的名字。”


    好熟悉的路数!这一招既能用妖格誓言约束她的行动,又能分辨她到底是人是妖,可谓是一石二鸟。岚孟嘴角微抽,不愧是禅宗第一人,若当初闯进道零地宫的人是夏澜熹而不是柳逸直他们,她绝对不会轻轻松松就从屏基山脱身。


    但是眼下这情形也容不得她偷奸耍滑了,海鰌骨还在夏澜熹手里,要是惹得她一个不高兴,毁了海鰌骨,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岚孟只好妥协地举起手,竖起三根指头,郑重其事道:“我岚孟,以妖格起誓,必定如实回答夏澜熹所问的三个问题。”


    夏澜熹皱起眉,刚想对她约束了问题的个数而表示不满,就听岚孟继续道:“与此同时,也请春神大人做个见证,回答问题以后,夏澜熹须放了贺舟晏,并且完好无损地归还其物品,若有违者,则法力全消,五雷轰顶。”


    一阵明亮的华光忽然从天而降,笼罩在了夏澜熹和岚孟身上,其中蕴含着浓郁的法则之力,化作一条金色游龙,分别钻入了她们的眉心。


    柳逸直这才醍醐灌顶,原来在屏基山时,岚孟以“闫扶音”之名起誓,并没有得到上天注视,他察觉到的法则之力恐怕也是她为了迷惑他的视线而伪造的,所以她后来对他们三人下手,才没有受到天谴。


    感受到柳逸直的目光,岚孟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柳逸直掩唇笑了笑,她这法子,当真是妙极,夏澜熹都快气炸了。


    夏澜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没想到还是被眼前这人摆了一道,她不是在尧玦座下修行多年的弟子吗?为何竟是这般谎话连篇、揣奸把滑之人?


    最开心的莫过于贺舟晏了,他眉开眼笑,冲夏澜熹嚷嚷道:“喂,姓夏的,还不快放开本大爷!”


    夏澜熹再也维持不住面上一惯的微笑,恶狠狠瞪了贺舟晏一眼,冷声道:“依照誓言的内容,是回答我的问题以后才能放你走,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她扬了扬手,箍在贺舟晏脖子上的金光立即化作锁链缠住了他的手腕,夏澜熹手一握紧,金光锁链立即将贺舟晏拖到了她的脚边。


    贺舟晏只感觉整个背都被地面摩擦得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怒骂道:“他奶奶的,疯婆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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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夏澜熹便眼疾手快地打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贺舟晏的半边脸上立即浮起了红色的巴掌印。


    打了他一耳光以后,夏澜熹犹未解气,再又举起手在贺舟晏另一边脸上打了一巴掌,冷眼俯视他,道:“嘴巴放干净点,下一次再听到你污言秽语,挨抽的就不是你这张脸了。”


    贺舟晏怒火中烧,左右两边脸各顶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瞪得溜圆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腔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可他最终还是别过了头,心想若有他出头之日,定要夏澜熹这贼妇百倍偿还!


    夏澜熹冷冷“哼”了一声,一扭头,才发现对面的柳逸直和岚孟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双手捂住了脸,一副生怕被抽耳光的模样,见她扭头过来,才尴尬地放下了手,一个望着紧闭的窗户,扬起笑脸道:“哇,今天的月亮好圆好亮呀!”一个看着地面,惊喜地指着一地木屑,“这个木屑好薄好软,躺上去一定很舒服!”


    夏澜熹:“……”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隐隐有一男子疑惑的声音传来:“屋里好像有人?”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惨白的月光倾泻进来,照得满地木屑白得发光。


    三人立即蹲下,柳逸直双手结印,一个隐匿阵法迅速展开,将四人包裹其中。


    一个男子走进了屋子里,修行之人目力出众,即使是背着月光,也能看见他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身上只着雪白中衣,肩头披着一件大氅,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他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在屋子里环顾一圈,疑惑道:“嗯?看错了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睡糊涂了吧,谁会来我这破地方……”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东西,他走到窗边,拿起了岚孟顺手放在平头案上的鬼工球,痴痴笑了一声,呢喃道:“原来你在这啊。”


    他摸着黑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踏踏”的脚步声在隔壁房间停下了,没过多久,平稳的呼吸声传入四人耳中,他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柳逸直撤了结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诸位随我来吧。”


    柳家酒庄在卧泉城有很多分店,柳逸直虽然对柳家的产业并不熟悉,但前不久柳意欢刚好和他提过,城北有家分店生意不好,搬到了另一条街,原来的屋子就空下了,他便将三人带到了那里。


    虽然已经闲置了许久,但毕竟是酒铺,屋子里还残留着些许酒味,桌椅板凳都落了灰,柳逸直动了动手指,便有清风将落灰吹扫一空,再施一个清洁术,屋里便干干净净,还散发着一股清香。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水,柜台里的茶叶也已发霉,都不好泡个茶,柳逸直只好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坛柳家最不会醉人的水酒摆在了桌上,这种酒浓度非常低,喝起来就跟水一样,就连酒量只有一杯的人喝了也不会醉。先用酒水洗了洗从柜台里翻出来的三脚青铜角杯,柳逸直给夏、贺二人都是倒了满满一杯,但保险起见,到了岚孟这里,他就只倒了小半杯,也就是润润喉解个渴的量。


    如此厚此薄彼,让岚孟心生怨怼,她刚想开口质问,然而柳逸直就好像清楚她要说什么一样,拒绝道:“再多你就喝醉了,还有正事要干呢。”


    贺舟晏被金光锁链捆住了双手,但也不影响他举着角杯一饮而尽,砸吧了一下嘴,没尝到什么酒味,轻蔑地瞥了岚孟一眼,朝柳逸直道:“这种居然还能被称为酒?一点也不过瘾!再来一坛烈的,咱们不醉不归!”


    夏澜熹狠狠踩在了他的脚背上,足尖还使劲碾了碾,痛得贺舟晏五官乱飞,求爷爷告奶奶道:“我错了我错了,小姑奶奶,我不说话了还不行么!”


    夏澜熹“哼”了一声,举起酒杯灌了一口,然后重重将酒杯搁在了桌上,道:“说说吧,你们去国师府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