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

    盛昭朔短促地瞥了脸颊微绯的姑娘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沉声继续问:“那夜是你,七夕市集上作乱的也是你?”


    琏娘昂了昂头否认:“不,七夕那夜,我只是被东家要求去摆摊,暗中观察情况而已。我从不知道那人会突然烧起来……”


    她说着,眼里浮现出恐惧之色,“那个自焚的苦命女人,与我认识不久。我知道她女儿病重,因而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下狠手,如此抛下苦命的孩子不顾。”


    盛昭朔紧紧盯着她:“那人还有个女儿?在何处?”


    琏娘摇头:“这我不知。我与她在集市上认识的,后来我们被一同东家看重,一同做事,却从未去过彼此家中。”


    洛青云忍不住问:“琏嬢嬢,你口中的东家,是谁?”


    琏娘被她问得哆嗦了一下,勉强撑着精神,小心翼翼道:“我并没见过东家的真正面目。只知道应该是个极有权势的人,心肠也不坏,回回只让我们做一些简单的活计,出手却很是阔绰……”


    洛青云听不下去,当即打断她:“让人在六仙桥当众自焚,这也是心肠不坏?琏嬢嬢,你怎会如此糊涂!那人究竟让你干了什么,还不速速向盛小王爷说明?”


    琏娘悄悄抬眼朝盛昭朔望去,见年轻郎君此刻紧紧揪着眉峰,眸光浓稠严肃,面色愈加阴冷难看。她不敢再隐瞒,只得和盘托出:


    “不过是让我以算命为由,在达官贵族间走动送信……三五日跑一趟腿,却能得不少赏银。”


    洛青云皱着眉思索,心中有了猜测:这个让琏娘送信的人,必然也是出身不俗,且身份必会比这些需要联络的高官们还要尊贵,才需要笼络这些人的消息。


    她灵光一闪,问琏娘:“你可曾求过那人,为锦慧之案出力?”


    琏娘惨白着脸,苦笑着垂下头道:“怎会没求?我对那人说,只要帮我办了那桩旧案,当牛做马我都愿意。可东家沉默很久,却说这个忙帮不了。”


    盛昭朔没再多言,似乎已经了然于胸,他润了润笔,简短吩咐:“将你去过的人家,一一报出来。”


    琏娘子虽有脑疾,但记性却不错,不一会儿报出了一串造访过的人家。渐至午时,几人从静室出来,薛庆已经捧了温炉在外面候着了。


    薛庆笑呵呵道:“文火煲的药膳鸽子汤,给盛小王爷补身子。”


    他说罢,径直侧了个身,极为自然地将温炉交至洛青云手里。小姑娘眨巴着眼,脱口问:“薛掌柜的一片心意,交到我手里是做什么?”


    薛庆暗暗叹息了一声。当初明明是她跑来百济堂,顾左右而言他半晌,才吐露出想请薛庆开个调养身子的药方,给盛小王爷用。如今正是表心意的大好时机,她却又不开窍了。


    好在盛昭朔在她身后抬起双手,冷冷地补了一句:“你帮忙拿着,我腾不开。”


    他一手握着琏娘的供词,一手拿着准备收档的锦慧案的判词和诉状,使唤洛青云帮他拿东西似乎理所应当。


    薛庆将他们二人送出门去。洛青云步子轻盈地走在前面,一面掂量着温炉,一面回头对盛昭朔笑言:“好重一煲汤,应是够盛小王爷喝好几顿了。薛掌柜果真是实诚人。”


    盛昭朔掀起眼,冷怼回去:“不过是父辈积攒下来的家业,慷他人之慨罢了,这算哪门子的实诚?”


    洛青云轻蹙着眉,觉得盛昭朔跟吃了冷炮一样,似乎在发着什么无名火。


    她为薛庆鸣不平:“薛掌柜忙活一早,亲自给盛小王爷煲汤,虽说账和人情都记在我头上,但小王爷也不至于这样挤兑人家。”


    “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洛青云心直口快地说完最后半句,心中一横,已经准备好迎接男人的冰雨冷霜。可男人却忽然闪过一丝疑惑,拧着眉问:“你在说的,是哪个薛掌柜?”


    洛青云同样拧着眉:“自然是薛庆——”


    她刹那间明白了过来,有些气笑了:“难道盛小王爷一直在谈论百济堂的少掌柜?可薛延年同样是个温厚沉稳的人,年纪轻轻就能协助父亲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属难得。”


    盛昭朔原先松了松精神,却听到她大言不惭地对薛延年一顿夸,面色又冷了下来。


    今日难得晴朗,冬日的温阳徐徐映在人间,不少闲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晒太阳。屋檐墙角的残雪反倒孤零零地躲了起来,无人在意。


    盛昭朔却忍不住抬了抬手,遮在眼上,仿佛怕被灼伤一样。


    洛青云心细:“是不是被烤得痛痒?薛掌柜交代过,你在火场太久,即使没有明显的皮外伤,肌肤也会敏感许多,最好别见日光。”


    她停住步子,四下张望了一圈,对盛昭朔道:“你等着,我去替你买顶蓑帽,略遮一遮。”


    年轻郎君被扣上一顶宽大的竹编帽,几乎压了他半截视线。洛青云替他整了整帽檐,又退后了几步端详,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


    男人微微抬眼,冷冽眸光从檐下射来,“笑什么?”


    小姑娘摇了摇头,故意晾着他不答话。戴了顶宽檐蓑帽的盛昭朔被遮了大半张脸,忽然一点也看不出是个世家贵族出身的子弟,反倒像个沉默寡言、侠骨铮铮的江湖客。


    二人才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个潇洒自如的声音:


    “哟,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盛轩邈从马车中探出个头,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一点儿没见外地凑到中间。


    “洛府。”


    “盛王府。”


    二人齐声各答,盛轩邈眨巴着桃花眼,揶揄瞧着他们,没出声。盛昭朔的面容被蓑帽遮了大半,只有一道冷凌凌的声音:“先送你回去。”


    洛青云却不容置疑地反驳他:“你身上有伤,还未痊愈,自然要先送你回府。”


    盛轩邈一挥手:“行了,都上来,几步路的功夫争什么争。”


    马车稳稳当当地缓行,盛轩邈吸了吸鼻子,问:“什么味儿,好鲜,还有股药草香气。”


    洛青云:“是鸽子汤,加了滋补的药材。百济堂的掌柜亲手熬的,给小王爷补身子,盛二公子回去也尝尝。”


    盛轩邈惊奇地“呵”了一声,又扭头望自己那七弟,“老七,这种好东西,你舍得分我一碗么?”


    男人的脸仍然压在帽檐下,清冷的唇角微微勾着,却全无笑意。他冷哼了一声,“你尽管拿去,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洛青云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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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粉面登时生出几分恼意,眉尖微蹙盯着他:“盛昭朔,你——”


    她后半句还没说完,盛轩邈就打起了圆场,含笑插进来话问她:“洛娘子,你隔三岔五给我们老七送汤送药的,就这么紧张他的身子?”


    洛青云压抑着恼意,听出了盛轩邈在打趣,却没心思迂回。她硬邦邦道:“倒不是紧张,还人情而已。”


    她这话一出,车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一般。


    碰了个软钉子的盛轩邈睁圆了眼,大气不敢出。顶着蓑帽的男人则像是瞬冻了似的,一刹那间浑身僵硬,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收紧。


    洛青云似乎是为了解气,又说:“盛小王爷为锦慧一案尽心尽力,我也早就答应过,要劝琏嬢嬢自首。如今算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盛昭朔听得心脏一沉,拳头都收紧了。他掀起眼皮,眸光如呼啸北风一样在她身上打转。


    她清冷的脸上又硬又倔,扬着下巴尖,唇角拉着不服输的弧度,腰肢直得像是吞了竹竿。


    盛昭朔看得心中升起了无名火,分明是她先大大咧咧地惹他生气,怎么就一副格外有理的样子。


    他神思愈发急迫了些,气息不稳,竟没忍住咳嗽了起来。盛轩邈连忙伸手轻拍着他的背,眼珠一转,故意道:


    “太医交代了多少回,你这回是伤到心肺了,得好好养着的。平日万万不能动气,不能急躁,偏你这性子还不听劝……”


    他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瞄了眼洛青云,见刚刚还冷硬着脸的小姑娘忽然眼神一慌,神色也软了下来,盛轩邈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弧。


    洛青云像是猛地泄了劲,微微咬着嫣唇,眸珠轻颤着,不自觉地向年轻郎君投去视线。她手指绞着衣裳,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垂下头。


    盛昭朔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声音嘶嘶地重复:“两不相欠?”


    被他这么一重复,洛青云忽然记起来了。她生辰那夜,盛昭朔就曾对她提过这句“两不相欠”,那时她轻描淡写地就给驳了。如今他再提及,她似乎终于能叫他顺遂心意。


    洛青云思忖片刻,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小声坚定:“是,两不相欠,这不正是盛小王爷一直所求的么?”


    男人半天没出声,幽黑的曜石眸像套魂锁,死死圈在洛青云身上。小姑娘邀功似的坚定地望过来,他眼角则一点点爬上阴云,声却寡淡:


    “唔。”


    “可不就是么。”


    盛轩邈绝望地闭上眼,万分后悔将这两位祖宗请上车来,甚至有立即跳车的冲动。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七弟了。越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越是濒临极限的危险,恰如此刻。


    但他却未曾料到,年轻郎君忽而急转直下地敛起好颜色,声音冷得像宝吉河里冻了三尺的冰:“洛青云,你把头抬起来,别躲。”


    盛昭朔眼里迸出阎王般的光,逼得洛青云硬着头皮扬起脸,与他目光相接。


    “查案缉凶是我分内之事,你不欠我什么,也用不着还,听明白了?”


    他调子虽轻,却仿佛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整张脸紧绷绷的,透出一股狠劲儿。洛青云看得怔坐在原地,心脏猛地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