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顾家与沈家联姻,订婚宴场地选在顾家璨世集团旗下地标性超奢酒店——璨星。


    陆染以今天订婚宴女主角“顾菲菲”的身份,身着月白色吊带高定礼服,站在酒店顶层宴会厅中央,与来往宾客推杯换盏。


    落地窗外,是璨城CBd中心,以及璨城最美的河景。


    河道两旁,林立着历史遗留下来的欧式风情建筑群,是璨城旅游热门景点之一。


    陆染曾经不止一次路过璨星酒店。


    最近一次经过这里,大概一个月前。


    她进来想借一下卫生间,被礼宾员拒绝。


    巧的是,当时赶她离开的,就是今天弯腰给她开车门的人。


    天意难测,世事无常。


    那位礼宾员不会想到,陆染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月前才被请出酒店的女生,今天成了整栋酒店只为她包场的女主角。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这场订婚宴的男主角,今天缺席了。


    -


    男主角的缺席,让陆染人生的第一次订婚看起来有些尴尬。


    微妙氛围中,陆染陪长辈敬了几杯酒。


    之后,她扶着额头找到梳化室,一头倒进沙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听到梦里有人喊自己名字,陆染醒过来。


    发现不是梦里有人喊,是房间里两名化妆造型师在聊天,其中一个化妆师跟陆染的名字重音。


    两个人都没注意厚重的帘子后面有人,放肆地聊着八卦。


    陆染拍拍胸脯,重新躺下,闭眼给自己洗脑:


    我现在叫顾菲菲我不叫陆染,我现在叫顾菲菲我不叫陆染,我叫顾菲菲......


    “听说男方今天彻底不会来了。”一名化妆师道。


    “宾客都等一天了,他真不来了?”另一名接话道。


    “其实大家都知道,顾沈两家是娃娃亲,订婚宴只是走个过场。但没想到,男方本人连走过场都懒得配合,可见对女生很不满意。”


    “有点心疼菲菲小姐,一个人在现场强颜欢笑,后来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是生闷气还是躲着哭去了。”


    陆染在帘子后静静听。


    她当初答应假扮顾家被抱错的真千金“顾菲菲”时,并没人跟她说,进了顾家马上就要嫁人。


    如今只是强颜欢笑已经算好的,她没直接哭出来说自己不嫁,很对得起罗圣美了。


    陆染作为真千金回到顾家,今天也才第三天而已。


    可这位未婚夫,已经连着放了她三次鸽子。


    每次两家安排的见面,对方都以各种理由不现身。


    订婚宴居然也敢缺席,这是最没想到的。


    陆染躺着,脚尖勾着十厘米高跟鞋,咬咬嘴唇。


    无所谓,有本事那男人一辈子别出现,嫁给空气最好!


    这时,有人敲门,叫两名化妆师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靠墙摆放的电视机在播着新闻。


    陆染坐起来,伸伸懒腰,从帘子后走出来,百无聊赖坐到梳妆镜前。


    镜子里这张无暇的脸,原本有一条狰狞疤痕,从鼻翼到耳后。


    如今,已消失无影踪。


    “不愧是全国第一整形大师,罗圣美,你研究出来的祛疤技术还是很不错的嘛。”


    陆染摸着左脸,自言自语。


    当然,夸罗圣美的前提,是抛开这女人恶劣的人品不谈。


    陆染打着哈欠,目光扫见电视。


    主持人正在报道本市傍晚发生的一场重大高速连环车祸事件。


    无人机镜头划过现场惨状,最后定格在一辆老旧面包车。


    陆染倏地站起来——


    这是她爸的面包车,车牌号一模一样。


    陆华明出车祸了?!


    陆染心下一惊,提起裙摆,转身推门出去。


    “乖孙女儿,找你半天,你在这儿呀?”


    陆染一出门,在走廊里碰上“顾菲菲”的妈妈上官凤。


    对方推着轮椅,上面坐着顾老太太。


    自从当年被抱错的孙女三天前回到顾家,老太太便瞬间大病初愈。


    只是躺太久,腿脚还没那么利索。


    “奶奶,妈妈,我喝完酒有点头晕,就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


    陆染一手轻轻扶着额头。


    “现在好些了吗?”


    上官凤立刻捧起她脸,摸了摸。


    “好多了,幸好有妈妈帮我挡下那么多酒,今天没喝多少。”


    陆染顺势抱住上官凤,笑着撒娇。


    这时,沈老夫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嘴里道:“都怪我那不听话的冽儿,他今天要是来现场,哪能让你喝那么多,我回去就拿鞭子抽他!”


    “您别怪他,他工作太忙,肯定不是有意的。”


    陆染表现出一副贤良体贴的样子。


    心里:给我狠狠抽他!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


    叹完气,又抬手拍拍女孩儿瓷白的小脸。


    “真乖,我明天一定带他上门请罪,加上前几次,数罪并罚,任你处置,好不好?”


    老人家笑道。


    陆染抿唇低眉,乖巧的大家闺秀模样。


    “冽儿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倔了点,”顾老太太安慰沈老夫人,“你回去好好跟他说,别动气。”


    “是,我们都看着冽儿长大的,他的为人我们最清楚不过,肯定不是有意不来的。”


    上官凤也跟着解围。


    陆染斜眸望向宴会厅门口,那里放置着“沈冽&顾菲菲订婚宴”的立牌。


    沈冽、沈冽……


    陆染纳闷儿,这沈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怎么长辈全都向着他,一点脾气没有?


    -


    没有男主角的订婚宴草草结束,陆染仍旧对自己未婚夫一无所知。


    不过已经没心思去在意这个男人,她放心不下车祸镜头里,那辆熟悉的面包车。


    陆染跟上官凤撒谎,说自己晚上还想出去见朋友。


    上官凤要派车,陆染哪里敢要,慌忙找了借口拒绝。


    最后,在酒店门口,她目送顾家人离开后,自己偷摸打车,准备先回原来的家。


    -


    位于城市边缘的半废弃小区内,角落一栋五层的单元楼,外墙大面积脱皮,漏着里面的红砖。


    陆染熟门熟路来到二楼,左手边第一户,地毯下放着钥匙。


    一室一厨一卫的家里还是以前的样子——逼仄,狭窄,空气里尘灰飘扬。


    看样子,她爸陆华明很久没回来过。


    陆华明好赌,为躲债,几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但陆染不明白的是,自从自己答应罗圣美去当“顾菲菲”替身,陆华明所有的债务都被一笔勾销,为什么还不回家?


    难道又去赌了?


    想到这儿,心里冒出一个不堪的念头——


    真不如车祸死了算了。


    陆染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换衣服。


    她不能穿着“顾菲菲”的那些奢牌衣服去打听陆华明的生死,那太招摇。


    她换上了以前的长袖连帽卫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还想再找一件外套,但一眼就能望见全貌的衣柜里,总共只挂了三件卫衣。


    以前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会把三件都穿身上。


    好在,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只穿两件吧。


    陆染关灯出门,走出楼洞。


    雨变得小了,但狂风呼啸,飘舞的落叶裹着人前进。


    陆染戴上口罩,又把卫衣帽子扣在头上,拉紧帽绳,只露一双亮灿灿的眼睛。


    雨丝接连扑打过来,她有些想念十分钟前手里那把dior雨伞,以及身上那件Loropiana的白色羊绒大衣。


    大衣的牌子还是在听别人夸她大衣好看时,偷偷记下来的。


    事后她在手机上查大衣价格,吓得眉毛差点飞出去。


    现在,这件十万块的大衣,正挂在陆华明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二手衣柜里。


    陆染仿佛听见大衣在里面骂街的声音,人家自打出生就没受过这种屈辱。


    打上车,陆染告诉司机:“去明仁医院。”


    “那边都堵死了。”


    司机埋怨道。


    “都是去看车祸病人的家属?”


    陆染问。


    “可不是嘛,那边平时就堵,你看这地图,都堵到那么老远了。”


    司机指着车机屏幕道。


    那一段靠近医院的路程,颜色深得像是被血染红。


    陆染缓缓握掌,脑海浮现那辆惨烈的面包车,指尖发凉。


    -


    明仁医院是一家三甲综合医院,位于璨城南部,沿河畔伫立。


    医院以心胸外科闻名亚洲,拥有国际顶级医疗资源和设施。


    “师傅,我就在这儿下车吧。”


    离明仁医院还有一公里,但车子已经十分钟没往前动过,陆染选择下车跑。


    赶到医院急诊室,来不及喘气,陆染挤进服务台前的人堆里。


    “他叫王贵,护士你帮我查查有没有叫王贵的?”有人高喊。


    “护士,我们家那位是顶梁柱,他要是就这么没了我还怎么活啊?”有人坐地大哭。


    “啊——我要妈妈——”有小孩哭着在找妈妈。


    “你好,请问有没有叫陆华明的——”陆染在找她爸爸。


    叫喊声一个叠着一个,一个吞没一个。


    护士大喊着一个一个来。


    大家都想比对方喊得更大声。


    于是所有人耳朵里,只剩下乌拉乌拉的声音,半个字也听不清。


    陆染喊不过其他人,忙从人堆里退出来。


    今天天气不好,又事发突然,急诊室大厅里忙作一团,不停的有病人以各种姿势被推进来。


    地上的大量血迹,保洁阿姨总也擦不完。


    陆染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是第一次见这种血腥场面,有点发懵。


    感觉自己不是在医院,而是站在阴曹地府的进出口。


    放置在大厅的和走廊的,是轻伤病人。


    那些不忍直视的,被推进了更里面的诊室。


    陆染往前挪了两步。


    接着,就像有两只手握住了她脚踝,怎么也拔不动脚。


    陆华明就算被送来这里,也应该是在外面吧?


    肯定在外面吧,说不定就在边上的哪个床里,她想。


    虽然她恨他时,恨不得他去死。


    但他不能死。


    不远处有两位病人家属,不知道为了什么吵得面红耳赤,马上就要打起来。


    其中一个“唰”地高举保温水杯,另一方似有预判,抬手打飞。


    水杯偏离方向,直冲陆染的头。


    陆染毫无察觉,目光还停留在前面那人断了的腿上,筋肉模糊。


    她使劲吞咽了下,感觉急速跳动的心脏就要贴着喉咙吐出来了。


    就在这时,手臂突然被人拉了一把,她踉跄着跌进对方怀里。


    而保温杯,险险砸在男人肩头。


    陆染倏地抬眸,眼泪似珍珠一般,惊魂未定又十分安静地滚落出眼眶。


    “站到安全的地方去。”


    男人嗓音低沉冷静,语气淡得叫人揣摩不出情绪。


    说完,继续迈步往前,跟随他离去的还有一大堆医护人员。


    陆染反应过来,赶忙追了上去——


    “医生,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的,个子不高——”


    “找护士核对信息。”


    男人步伐未停,直截了当地打断她。


    其他人也一窝蜂涌上来,想问自己家人朋友的情况。


    好在及时赶过来几个保安和护士,将陆染及其他人拦在诊室外面。


    男人推门走进诊室,背影透着一股杀伐决断的气势,衣角翻飞。


    -


    冬天的璨城,天色很早就暗下来。


    此刻抬头望,天空已是黑得漫无边际。


    陆染没有能确认陆华明的生死,倒是接到上官凤打来确认她是否安全,以及什么时候回家的电话。


    今天一直在下大雨刮妖风,上官凤担心也正常。


    陆染说今晚要住朋友家里,让妈妈不要担心。


    上官凤婉转拒绝道:“这样吧,我派车去接你,你带上朋友,今晚睡我们家,妈妈不会打扰你们,好不好?”


    “妈妈,我跟朋友很久没见了,她又有点社恐,不爱去别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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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染掐着指尖撒谎。


    “……”


    上官凤沉默,随后妥协道:“好吧,你也是20多岁的大人了,我不应该管你这么严苛,但是明早要回来吃早饭,我会做你爱吃的蛋糕,好不好?”


    陆染能体会上官凤想管又不好意思管的心情。


    虽然是当年被抱错的亲生女儿,但三天前才被接回家里。


    母女之间再怎么表现得亲昵,也始终隔着一层未能亲自养育的陌生。


    陆染想,如果是自己亲妈会怎么样。


    大概,根本不会有这通电话。


    -


    没有陆华明的消息,陆染一直没离开医院。


    急诊室里令人窒息,她走出来透气。


    在急诊室门外右手边的走廊,找了个无光死角,靠墙蹲下。


    这个死角,在垃圾桶和墙角之间。


    虽然只是一点缝隙,但陆染瘦小,很轻松就挤进去。


    她从小喜欢这些狭窄但安全感十足的角落。


    再来个枕头,她能靠墙睡到明天早上。


    草丛里钻出一只通体黑色的小流浪猫,跳到陆染身旁的垃圾桶上躲雨。


    陆染和小猫四目相对。


    小猫喵喵叫,人类傻眼。


    小猫放弃,开始专心舔毛。


    一开始还有人在走廊来回走动。


    时间越晚,便没什么人过来,都是直奔急诊室,或直奔医院大门。


    直到安静了许久之后,才又有人迈步靠近。


    那人一边讲着电话,慢慢踱步到连廊。


    男人的声音,极有辨识度,每个字像一记鼓,轻轻敲在陆染心上——


    是那个医生。


    男人多数时候都在听电话那头讲,偶尔回应一句,语气淡淡,透着一丝无奈。


    在淅沥沥的雨声下,那种无奈,被渲染,被放大,空气里都是,仿佛雨也跟着在叹息。


    男人解开白大褂的扣子,从兜里摸出烟盒,低头咬出一根。


    白大褂的衣角,随风飞起,又落下,过程中,偶尔能窥见优越修长的腿部线条。


    轻轻地,打火机在雨滴打在廊檐的间隙中,响了一下。


    浓黑夜色中,指骨修长的指尖,亮起点点烟星。


    男人只是刚开始抽了一口,直到挂断电话,没有再抽第二口。


    他退后半步,站在垃圾桶的另一边。


    陆染在左,男人在右。


    陆染在暗,男人在明。


    她抬头,端详对方。


    今晚没看到月亮,但此刻,男人的听诊器横悬颈间,那一抹金属幽光,仿佛月亮的化身。


    清冷又孤寂。


    烟味让陆染回过神来。


    男人没注意垂下的手,此刻就悬在小猫上方,盯着雨中某一处,也走了神。


    察觉烟星马上要落下,陆染用手护住小猫的背。


    “嘶——”


    她小声轻呼。


    小猫跳走。


    男人低头,微狭黑眸仔细看,才发现角落有人。


    陆染捂着手背,从漆黑角落里挪出来,站到灯下。


    目光落在女孩的手,男人带着几分歉意道:“抱歉。”


    “没事。”陆染轻轻摇头。


    “里面没那么乱了,再去问问?”


    男人在垃圾桶上拧灭烟头。


    闻言,陆染转身跑进急诊室。


    护士查完名单,告诉她,还是没有叫陆华明的病人被送来这里。


    陆染失望地回到连廊。


    此时,男人身旁,多了一个医生。


    这人有些呱噪,双手合十,正在向男人央求什么。


    男人静静听着,未作理会。


    陆染走过来,那人便住了嘴,打量起她。


    “谢谢您。”


    陆染是来说谢谢的。


    她想,陆华明也许是被送往别的医院了,也许是……


    她不能真的在医院外面等一晚,会冻死。


    所以她准备先回家,万一,陆华明命大,自己已经回家了也说不定。


    陆染拉了拉卫衣帽子的帽檐,准备冲进雨里去打车。


    这时,背景里传来伞面撑开的瞬间那细微的,“砰”的一声。


    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移至她头顶。


    “雨下大了,撑伞走。”


    男人站在伞外,眉眼冷清,仿若远山浓雾。


    “……谢谢。”


    陆染接过伞。


    她撑伞走出几步,犹豫后,站在雨里回头问: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感觉有些冒失,又补充道:“下次看病想挂你的号……”


    好像更荒唐了。


    豆大雨滴噼里啪啦似要砸穿伞面。


    陆染竖起耳朵凝神等待,怕一不留神没听清。


    不想嫁给那个什么沈冽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哈,不是吧?”


    男人身边的医生道:“这位可是我们明仁大名鼎鼎哈佛毕业的海归派,史上最年轻心外科主任医师,前几天到处都是他给市长做那例Bentall手术的报道,你没见过?”


    对方的语气,好像在说她很无知一样。


    “平时不太关注这些。”


    陆染低下头。


    “不关注是好事。”


    男人淡声解围,在垃圾桶上熄灭第二根烟后,冒雨走向急诊室。


    陆染追上去,举高伞柄,将男人收至伞下。


    男人肩头,被瓢泼的大雨迅速淋湿了几分。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沈冽。”


    男人淡漠地丢下两个字,推开急诊室的门,箭步流星而去。


    一瞬间,陆染感觉风从四面八方猛地袭来。


    她快要乘风飞起来了。


    “嘿,嘿——”


    另外那位医生,此时也撑了伞走过来,伸手在陆染眼前晃了两下。


    “看帅哥看傻了?”男医生笑道,“这位爷,帅是帅,但我好心提醒你,可别瞎惦记,名草有主了。”


    陆染咬了咬唇,眸子里的光被点亮。


    “我知道。”


    【我就是那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