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除夕当天,陆染上午在家躺了半天,下午换衣服出门修剪头发。


    昨晚沈冽给常去的那家理发店老板打过电话,今天特意在店里留了人等她。


    沈冽先去了一趟医院,查完一遍房,跟这几天值班的医生交代几句,开始接下来的几天休假。


    接近傍晚时分,他来到理发店找陆染。


    店里经理问:“沈先生要不要也修剪一下,等您完事,沈太太也差不多了。”


    沈冽心说最近忙倒是有段时间没剪头发,干等着也无聊,点头说那就剪剪吧。


    他这边修剪到尾声时,镜子里,一个短发女生朝他慢慢走来,脸上戴着他送她的墨镜,为了遮肿胀的左眼,也几乎遮住整张小脸。


    昨天之前,还是一把及腰长发,如今修剪得齐下颌长短,空气齐刘海遮住额头。


    往常那股浓艳的甜美感,此刻荡然无存,简单清爽得如同日系电影女主角,生活感更重了。


    以前像橱窗里的公主裙,现在是晾晒在太阳下的白衬衫。


    沈冽不由想起来,昨天把人救出来后,女孩儿在车里跟他描述自己灵机一动剪断头发时,那一抹骄傲的语气。


    短头发使她看起来更加显小,气质却反而更成熟了,那股成熟也就表示,她或许没有那么需要他。


    也是,他竟连她一把头发都没护住。


    沈冽久久地与镜中的陆染对视,眼眶逐渐有湿热感时,才移开目光,又垂下眼帘,只是眉心始终微蹙在一起。


    心痛,无声无息。


    陆染摸了摸头发,被对方刚刚那样直直盯着,都不敢上前了,这时才继续迈步走过去。


    她对镜子里笑道:“沈医生刚刚看我那么久,是不是觉得不好看?”


    沈冽又再看向她,唇角勾出淡淡一点笑,“好看,怎样都好看。”


    陆染又笑:“沈医生该说不好看的,张老板说要是你说不好看,就不要我们给钱,我这才急匆匆跑下来问你。”


    店老板跟着自己最新出炉的“作品”,从后面过来,又再问一遍沈先生的意见。


    沈冽说:“你的技术,连那些明星工作室都是服气的,我们平头百姓又怎么会不服?”


    张老板连声道:“过奖过奖。”


    又说:“沈先生比明星气质还更好,经常过来捧场是我的荣幸,今天除夕,还得托您帮我给老夫人也带个好。”


    沈冽笑一笑,“好。”


    几分钟后,他这边也完事,只在原基础上简单修剪,显得更加清爽一些。


    两人开车回月湾公馆沈家吃年夜饭。


    原本沈冽没想回去和顾沈两家人过年,打算就他和陆染在家过,毕竟陆染脸上有伤,去了还得解释,麻烦。


    但陆染看起来很想和一大家人一起过除夕。


    他转念一想,以往的除夕夜,最多也就一个陆华明陪着她,有时陆华明在外躲债,她就一个人过,甚至都不敢在家里过。


    一问,还真是这样,陆染说感觉最孤独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


    电视里太热闹了,那股热闹离她好远,远得仿佛发生在另一个星球上,总之一切喜气洋洋的事都与她无关。


    跟她有关的,只有时不时会发生故障的破电视。


    有一回除夕,电视没有声音,她看了一晚上的默片春晚,镜头转到观众,看人家在笑,她才知道,哦,这里是笑点,也跟着乐一乐。


    顾沈两家一起过年是传统,相比以往,今年少了顾晚卿和裴诗文,多了“顾菲菲”。


    上官凤说顾晚卿和朋友出国玩儿去了,还给顾晚卿打去电话,关心女儿衣食住行妥不妥当。


    沈冽、陆染和顾景徊在旁听着,默默对视一眼,都没言语。


    过后沈冽同顾景徊在屋外连廊上抽烟,听顾景徊说,顾晚卿因为他最后给那一脚,肋骨轻微骨折,在医院躺着呢。


    “活该。”沈冽弹弹烟灰,眸色冷凉。


    顾景徊背靠围栏,手肘搭起,看他两眼,说:“呵,我倒没想到,沈医生这么堂堂正正的一个男人,居然连女人也打。”


    沈冽道:“女人?欺负我老婆的,在我眼里连人都不算,我还管她男的女的?”


    顾景徊爽快笑了几声。


    沈冽被他笑得有几分不爽,道:“换成裴诗文,顾晚卿现在怕是没有全尸了。”


    顾景徊摇一摇头,“那多没意思。”


    沈冽笑一笑,“也是,顾老板手段多的是,只不过也脏得很。”


    顾景徊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夹烟的手点着他,笑道:“好妹夫,少造我遥,我可是清清白白一个老实生意人。”


    沈冽哂笑:“叫谁妹夫,谁是你妹夫?”


    顾景徊反应过来,摇头笑笑,又叹了口气,说:“我那亲妹妹,也是可惜。”


    他说他赌定顾晚卿不敢讲出陆染这件事,就是因为骗真顾菲菲去山里,最后将人杀害的人,就是顾晚卿的一个跟班。


    为了保那跟班,她必然不能把陆染是假顾菲菲的事抖落出来。


    一旦陆染被发现是“假”,那么“真”的去向和死因会进行彻查,到时,那凶手就再也无法逍遥法外。


    顾景徊推测得没错。


    顾晚卿昨晚被送到医院后,第一时间就是问冬瓜这件事。


    她当时被陆染突然间问,骗真顾菲菲去山里杀掉是不是她干的,那瞬间的怔愣,就是因为想起来,冬瓜之前说自己失手杀了一个女孩儿,抛尸在山里。


    直觉告诉她这两件事有关系,而冬瓜昨晚也跟她坦白,确实,他杀的那女孩儿,名字就叫罗菲菲。


    顾晚卿本想直接拿视频去向顾家揭露陆染,如今,为了保冬瓜,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怎么想怎么气不过,当即抓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砸向冬瓜,又让他们一群废物都滚。


    这之后,一直到除夕夜当晚,没有一个人再来看过她。


    她给魏川打电话,魏川说出差了。


    那头有女人撒娇的声音,她问怎么回事,魏川不耐烦地说什么怎么回事,你自己该懂点事才对,挂掉电话。


    她甚至没来得及说自己发生了什么。


    翻着手机,终于还是拨给了那个号码,心说都这会儿了,年夜饭也陪家人吃完了吧,总可以过来看看她了。


    席尧接到电话,自然没法拒绝,知道拒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要挣这份钱,就得受着这股气。


    他按顾晚卿说的,过来的路上给她买了吃的和一捧花。


    顾晚卿要他陪她看春晚,说自己也许明年也能登上春晚,其实今年就有在接洽,只不过时机晚了。


    席尧不说话,两手撑在脑袋后面,专注地看电视,只是无论哪个节目他都没什么反应,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顾晚卿也懒得发脾气了,自顾自地看,自顾自地笑,自顾自地点评,只要余光里,还有那个人就行。


    眼看还有半个小时跨过旧年,迎来新年,席尧起身,说出去抽根烟。


    顾晚卿没有阻拦,视线依旧在电视上,说:“就算12点的那一刻你不想跟我过,新的一年,你还是逃不脱,何必呢?”


    席尧无话,门口站了站,依旧开门出去。


    他乘电梯下楼,走到住院大楼外面抽烟,拢了拢棉服外套,又往手心哈了两口气。


    这一片在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各处都静悄悄的。


    眼看就要跨过零点,身后有个声音传来:“好巧,在这儿碰见。”


    席尧回头,认出是那家禅射馆老板,笑了笑,想到是在医院,又带几分关心道:“您怎么在这儿?”


    “有个学生出了点事,过来看看,没什么大碍,又准备回去。”周理深走来,递出手里一瓶矿泉水,“你呢?出什么事了么?”


    “我老板出事了,过来看看,好在也没什么大碍。”席尧接过水,顺手递回一根烟。


    周理深摆摆手,喝了口水,说:“走了。”


    席尧点点头:“慢走您。”


    周理深的确走得很慢,慢到手上腕表的秒针与十二点终于重合,人还没走出五米远,抬手看一眼,回头道:“新年快乐。”


    “?过十二点了?”席尧看眼手机,还真是,刚刚过,忙回了句:“新年快乐,老板。”


    “我姓周。”


    “周老板。”


    “周理深,29岁,一个大学教授。”


    “哦哦,周教授。”席尧又改口称呼人家教授,“我叫席尧,一个……司机!”


    男生的眼睛在黑夜里依旧亮晃晃的。


    周理深点一点头,噙着浅笑,又再说一遍:“新年快乐,席尧。”


    “新年快乐,周教授。”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席尧拧开瓶盖喝水,水是温过的,流经喉咙到体内,驱散一些寒气。


    他手机上收到一些新年祝贺,第一条是表姐裴诗文发来的,他编辑了祝福语回过去,又问表姐走到哪里了。


    裴诗文回席尧自己快到云南了。


    还想再跟表弟多聊两句,顾景徊的视频电话却一直打来,她不停地挂断,对方不停地打。


    少见这男人这么执着,裴诗文离开和车队队友们聚餐跨年的清吧,走到店外,在昏黄路灯下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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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边是后置,对准天空,“砰砰”地绽放着烟花,她也赶紧切换视角,对准身旁一根路灯。


    “给你看烟花,好看吗?”


    她听见视频里喊道,很少见对方如此外放和兴奋的语气,便问:“喝了多少?”


    “什么?”


    那边扯着嗓子问,裴诗文说算了没什么,那边还是没听见,不过没纠结这事儿。


    因为顾景徊更想把话说给裴诗文听。


    “裴裴,”他说,“我有话跟你说,你换成前置,让我看着你。”


    裴诗文道:“就这么说吧。”


    顾景徊:“快点儿。”


    大过年的,裴诗文心说为点小事惹得彼此不爽快不值当的,摸两下头发,换成前置。


    她听那头的男人安静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提一点音量,漫天烟花下,说:“我好想你。”


    “……”


    当裴诗文注意到自己屏幕里的表情竟是一脸呆滞,是在怔愣好几秒之后了。


    她抿了抿唇,让脸上有点动静,别一副被炮打了似的样子。


    同样的话,他说给多少女人听过,又有谁会像她这样没出息地傻掉?


    这时,对面镜头移下来,往左边去,竟然还有一群人就站在旁边。


    她看见戴墨镜的短头发女孩儿,沈冽站在她身后环抱着她,那必然就是陆染了。


    看她没事,还在笑,裴诗文也安心了一些。


    这时,这群人对着镜头喊道:“我们也想你!”


    裴诗文一愣,紧接着笑容更深,把曾经一起过了二十个除夕的这些人挨个看一遍,她换成后置,捂嘴哭起来。


    顾景徊对着画面里的路灯杆说:“好了,没别的,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外面冷,回去吧。”


    他率先挂了视频电话,烟花没看完,转身进屋。


    陆染见状,跟沈冽悄悄话:“景徊哥不好意思了。”


    沈冽说:“本来我想给你放烟花的,被他抢了机会。”


    陆染道:“成人之美,也算积德。”


    沈冽扬唇笑了笑,说:“成他俩的美,你哥怎么办?”


    陆染不言语了,但隔着墨镜,沈冽也知道那双杏眸在纠结。


    他道:“别管了,也别掺和,由他们去吧。感情这事,自己要发99%的力,剩下1分,是运气,旁人谁也管不了,帮不了。”


    烟花看完,陆染打着哈欠被沈冽牵回房间睡觉。


    躺到床上后,她却怎么也入睡不了,一直想着沈冽最后那句话。


    她想,有些事的答案,终究还是要自己问的。


    “在想什么?”


    沈冽察觉她没睡,手摸过她头发,很快就滑落出来,于是又摸上去。


    以前,他的手穿过她的长发时,要好几秒,头发才会从指缝全部落下,触感像流沙一样,柔软细腻。


    他怀念她的长发,但从此刻开始,会更加爱她的短发。


    陆染静静地说:“离婚之后……”


    沈冽等了等,半晌也没下文,手在她胸前捏了捏,“嗯?”


    陆染本就埋在他胸膛里,此时又往里拱了拱,呼吸不畅道:“你还娶我吗?我是说,我,陆染。”


    她的下巴被捏住,小脸翻出来,对面男人借着月光仔细地瞧着看。


    她听他似乎笑了笑,说:“还没真的离呢,小老婆就这么着急,大老婆怎么想?”


    一听是句玩笑话,她想他多半是没想好,才用玩笑回应,所以自己也该知趣点。


    于是乎闭眼睡觉,不再吭声,打算让这个尴尬的问题就这么过去得了。


    可是天知道,她鼓起多大勇气才问出口。


    也许因为已经是新的一年,她想,自己总也得有点变化吧,比如变得更大胆,更多主动表达。


    只不过,还没学会在大胆表达之后,又应该怎样应对接下来的事。


    想到这儿,有点羞恼,这沈冽,就不能直接回答娶还是不娶吗,不仅不愿给她个痛快,还开她玩笑,忒坏。


    正郁闷,唇瓣上忽的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没打算深入,因为主动亲吻的那个人还有话要说——


    “自然要娶,我还要跟你过,我们过一辈子,好不好,陆染。”


    不等回答,也根本不需要她回答,缠绵缱绻的深吻向她袭去,跟她久久纠缠,直吻得她晕头转向,缺氧想喊救命。


    是过一辈子,不是接吻接一辈子啊,沈冽,你疯了吗?


    纵然这样想,一个字也没机会往外吐。


    罢了罢了,就这样亲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