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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隗祯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主卧,就好像因为搏斗住进医院、濮怀玉前来送饭是他做的清醒梦。


    他先是摸了摸活动自如的脊背,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再是敞亮的脖颈。隗祯有午睡的习惯,时间不长,往往是就着衬衣在办公室小憩片刻。


    衣服还在,就是地点不对。


    想起樊雁舟中午到医院闹事,隗祯不满地在心里抱怨,濮怀玉都没有提过我的领子,他一个医闹的倒是又吃又拿,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出现是意外之喜。就这么自然地澄清了自己的嫌疑,隗祯的心情重又美妙起来。


    这时,管家走进:“隗先生,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您是要和濮小姐在露台享用吗?”


    尽管心存疑虑,想要探究一番,但管家一提“濮小姐”,隗祯便有些消极怠工,决定先顺其自然——或许是他脑袋受创,不小心多睡了几天。


    总不会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吧?


    隗祯在衣柜里仔细挑选,选择了和那日在松萝餐厅相似的套装,暗戳戳地做个呼应。


    出了卧室,管家夸赞:“您这样,濮小姐肯定喜欢。”


    “谢谢。”隗祯矜持回应。


    什么kevin不kevin,都不如他ethan。


    管家仍在继续:“其实我觉得,濮小姐的态度这几天已经松动了很多。您很尊重她,从没有插手过她的工作,不像那位樊先生。”


    “嗯?”隗祯觉出不对劲。


    濮怀玉之前打工,跟樊雁舟有什么关系?


    管家正为主人和将来的夫人打抱不平:“那位樊先生不仅让濮小姐丢了工作,还在和尤小姐订婚的情况下纠缠濮小姐,甚至因为您出手责备您。”


    什么东西?拐过墙角,一头雾水的隗祯终于看到了“濮小姐”本人。


    看到濮曼吟的一瞬间,隗祯已经很久不在线的表情管理再次皲裂。


    和盛装出席的他一样,濮曼吟一袭白色长裙,头发挽起。


    濮曼吟冷静地坐在座位上:“他们说这条裙子是你买给我的。”


    “……”


    “还有,你家的阿姨劝我接受你。”


    “……”


    隗祯站在茶桌前,转头看向一脸“好般配啊磕到了”的管家:“她?接受我?”


    “是的,先生。”管家很欣慰,宛如追了八十集的都市情感大戏终于要圆满大结局,“您终于愿意对濮小姐打直球了,之前您一直说要尊重濮小姐的意愿。”


    隗祯看着他,再转头看向坐着的濮曼吟。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不可理喻,倒反天罡!


    “坐下吧,这是你自己的家。”


    隗祯默默坐了下来,同时让管家退出去,留下可以谈话的隐私空间。


    比他们诡异的撮合眼神更难以忍受的,是对面的年轻女性眼中审视的目光。


    “小玉才会喜欢甜甜的东西。”濮曼吟淡漠道,“你应该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吧?这里的所有人都认为你在追求我,给我提供庇护,而我把你看成朋友。”


    她说:“我的评价是,狗屁不通。”


    “……”


    濮曼吟喝了口茶:“上次像这样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我带樊雁舟回家那次,那时候你跟小玉很不对付。”她顿了顿,“你应该也看我很不顺眼吧?”


    谈一百个难以啃下的生意都不如此时来得如坐针毡。隗祯迅速辩解:“没有。”


    过去的濮曼吟姑且对樊雁舟以外的男人看得很清楚,现在的她更是每个都能毫不犹豫来上一巴掌,勾引妹妹的更是两巴掌。


    “这么说吧,隗先生。我百分百不能接受小玉跟一个比我还要大一岁的异性交往,尤其是在你前科累累的情况下。”


    “她还年轻,喜欢玩很正常。但是隗先生,你不年轻了。”


    隗祯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眼底随即闪过黯然。


    “……我为我做过的事向你道歉。”他说,“濮小姐,你不愿意接受我也很正常。”


    这时,露台的门被推开,一个保姆难掩眼底的震惊和怜悯:“我来给两位添茶。”


    “暂时不需要,谢谢。”濮曼吟轻一点头,等保姆退出后话锋一转,“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有希望。隗祯的心一动。


    “但现在,我连小玉在哪里都不知道。”濮曼吟的声音透出迷茫,“所有人都说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我的手机里也没有小玉的踪迹。”


    她忽然低下头,捂住脸:“而且——小玉就在我的眼前突然消失了。她让我赶紧上楼,我没答应,她就在我眼前没有了……!”


    就像被旅人许下永恒愿望的流星,由于垂怜人间放缓了流逝的速度,却在麻痹心存侥幸的凡人后毅然决然坠入遥不可及的天际。


    隗祯脸色一变:“她在你面前消失了?”


    濮曼吟失魂落魄:“就像她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的那个晚上。”


    “濮小姐,你别多想,”隗祯的心口慌得厉害,骤然起身,“我先联系人调查清楚。”


    这是用来宽慰濮曼吟的话。他直面过血淋淋的真相,并且用真相博得濮怀玉的停留,现在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放进根本没意料到的情境中,隗祯几乎是立马相信了濮怀玉以一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方式的离开。


    先从哪里调查?隗祯匆匆走出,换了一个空房间待着,冷静片刻后打电话给徐特助。


    “查一下濮怀玉这个人。”他说,“查不到的话,孔怀玉也行。”


    徐特助很疑惑:“隗先生,您不是很讨厌孔家大小姐吗?之前您还被孔小姐造谣诬陷,说您——”


    他欲言又止。


    隗祯又是一阵不好的预感:“说。”


    “——诬陷您对她图谋不轨。”徐特助小心翼翼踩进雇主的雷区,“澄清后,孔小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您的电话,还骂了您一通。您都不记得了吗?”


    “怎么骂的。”


    这是闹哪出。徐特助暗暗叫苦:“呃……就是说您不识好歹,假清高,其实比不上樊先生一根头发……骂得可难听了,特别没素质。”


    这怎么是诬陷呢!隗祯提高声音:“她喜欢樊雁舟?濮——孔怀玉为什么要喜欢樊雁舟?”


    “啊?”


    徐特助擦去额前的汗珠,确定他说的是“孔怀玉”而不是“濮曼吟”。


    不是,这让他怎么回答。


    这活好难干。老板不仅早早患上阿尔兹海默症,而且疑似确诊异食癖。


    很快,徐特助就不需要回答了。隗祯撂下一句“等会儿在说”挂断电话,追随濮曼吟夺门而出的声音走出。


    “怎么了?”


    管家一脸头疼:“说是孔家大小姐来了……”


    下一秒,隗祯也夺门而出。


    精准避开濮曼吟丢失的拖鞋,隗祯从未奔跑得如此迅速。


    大门口,瘦成猫条的少女灰头土脸,同时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懵懂,在濮曼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狂奔到她眼前的女人正埋在她肩头哭泣。


    就像没上油的机器人,濮怀玉迟钝地视线下移,忽然开始脱鞋,像只呆傻了、还要一味护主的杂毛笨犬,轻轻道:“你鞋子没有了,穿我的吧。”


    “没关系。”濮曼吟压下了她的手,喜悦的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小玉,我要记住我走向你的这段路。”


    濮怀玉抬起头,隗祯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打扰二人,拿手帕擦拭她脸上的灰尘。


    好可怜好可怜。要把鞋子给姐姐穿的样子很可怜,不协调的衣服很可怜,灰扑扑的脸蛋很可怜,深受打击呆滞的模样很可怜。


    隗祯也想拥抱她,但只是放轻声音:“先进来吧。”


    濮怀玉离开濮曼吟的拥抱,松开她的手,靠自己站稳。


    她没有动,看着濮曼吟,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后退,以一种绝不屈服的惨烈姿态开口:“这里是修改后的世……”


    还没有吐出第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濮怀玉瞳孔不自然地一缩,身体像是被抽去所有筋骨般软下来。


    隗祯慌忙接住了她,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手帕里侧贴在抽搐的唇角。她正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凌迟,血喷溅在帕子上。


    “别说了。”隗祯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由于极度不忍嘴唇轻轻颤栗,手却死死扣紧发抖的少女,“你的姐姐都知道——不要说了。”


    濮曼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蹲下来,一遍又一遍向她强调,哪怕她并不真的明白。


    “小玉,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她去碰触手帕上积蓄的血液——天哪,濮曼吟不敢相信濮怀玉会吐出这么多血,她的小玉一直健康,从未有过这样凄厉的场面。


    热泪涌出,她用双手轻捧濮怀玉的脸颊,从未有过的无助剪去了所有的理智:“救命……救命啊!谁能来救救你……”


    没有从天而降的天使。濮怀玉靠在隗祯的怀里,不再试图透露什么,因此渐渐缓过神,也不再吐血。


    “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她沙哑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没忘记你。”濮曼吟握住她的手,“是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管家姗姗来迟,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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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先生,濮小姐,还有这位……孔小姐。”


    “我们等会儿进去。”隗祯给濮怀玉顺气,得到同意后扶她起身,搀扶着她。


    男人盯着她的侧颜:“你现在太瘦了,一点肉都没有,很容易生病的。”


    “晚饭一定要多吃点。”女人前脚刚说,后脚紧张地否认,“不行,得慢慢来,一下子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濮怀玉没有说话。


    “系统,你在想什么。”她的力气不足以支撑她在现实中说话,但是精神层面绰绰有余,“准备给我个痛快了吗。”


    系统沉默良久:“人类很有趣。”


    “很经典的反派发言。”


    濮怀玉被搀扶进门。隗祯给她倒水,濮曼吟则用指腹轻按她泛红的眼角。


    摸到湿热的一片,她愣住:“你哭了。”


    濮怀玉喝了口热水:“我想到自己前功尽弃,要看着你往火坑里面跳。”


    她的手得不了闲,这次又被随后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掌握。一男一女,一边一个。


    结果,濮怀玉唯独抽走被他握住的那只:“你追她,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有。”隗祯不依不饶去抓,“我都不认识他们描述的人。”


    他明白,自己是到了另外一个受控制的世界。


    藏在心里也没关系,因为他们都很明白。


    这一次,濮怀玉没有再把手收走。


    然而,管家匆忙进门:“先生,孔家来要人了,您要不——”


    濮怀玉左拥右抱的场面让他一下子噤声。


    隗祯附耳过去:“steven应该在花园,那边有个玻璃房子,在里面一点都不冷。你和濮小姐去那里,好不好?”


    “不好。”濮怀玉硬邦邦道,“这事跟你没关系,让他们来找我。”


    说罢,她起身,大步向门外走,直接撞上孔曜霖和孔凝珂两个人。


    “你惹出那么多事,还把你妈妈气成那个样子,我让你待在家里已经是开恩了。”孔曜霖刚准备抬起手,看见隗祯又觉得面上挂不住。


    孔凝珂双臂环抱在胸前,比起先前的鄙夷多了几分兴味,像准备玩弄小鸟的野猫,有种说不出的残忍感:“姐姐,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能耐,竟然能从家里翻出去。你这么娇贵,没摔坏吧?”


    隗祯还真没见过这架势,觉得浑身别扭,但不影响他感到不悦,立马准备给濮怀玉站台:“孔小姐,你——”


    “让她说。”濮怀玉打断。


    “你的道歉这么管用?”孔凝珂很惊讶,“能让隗先生帮着你说话。”


    濮曼吟:“小——孔小姐,还有孔先生,既然小玉过来道歉,原不原谅是我们的事。”她悄无声息地挡在濮怀玉身前,“我们决定留小玉吃晚饭。”


    父女俩对视一眼,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和谐到诡异的结尾。


    “可以。但你先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她担心你的安全。”


    训斥完长女,孔曜霖对二人道歉,“小女实在顽劣,屡教不改,给两位添麻烦了。实在是非常抱歉。”


    隗祯:“都过去了,你们或许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现在的她身上。”


    话语中意有所指。


    濮怀玉则在电话簿里找到庄韫,打了通电话过去。


    “嗯。我在隗祯——隗先生家吃饭。嗯。”


    “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我只是不太喜欢说话,没有被人欺负,我欺负别人差不多。……没有真的欺负,开个玩笑。”


    “妈妈,对不起。”


    她挂断电话,平静地看向眼前的两人:“打过了。”


    “打过就行。”孔曜霖揉了揉太阳穴,“你今天能取得隗先生和濮小姐的原谅,是因为他们大度,不是因为别的。樊先生那边你就别去掺和了,你之前借着道歉骚扰过太多次。”


    濮怀玉:“我并不想去——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觉得相安无事最好。”


    两人临走前,孔凝珂转过头,眼神探究。


    “你像变了一个人。”


    濮怀玉淡淡:“或许是你们变了。”变成她不熟悉的样子。


    等他们走后,濮怀玉“噗”了一声。


    “樊雁舟死了我都不乐意去扫墓。”


    管家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小玉!我不许你这样说话。”濮曼吟责怪道,“咒别人不仅伤害不到对方,还会对你自己不好。”


    管家:重点在这上面吗?!


    隗祯:“一个无关人士而已。”他提议,“露台有蛋糕,要吃吗?不是很甜。”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