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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仪器运行如常。


    一个女学生走进门,看着仪器上波澜起伏的生命线,如今连叹气都做不到。


    她拿出日记本,准备和往常一样,跟病床上的人聊一聊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事。


    眼神在不算工整的字迹上,却被余光里的眼睛吸引过去——那双紧闭了快要满一年的眼隐隐动了动。


    “濮怀玉?”她试探道。


    确实不是她的错觉。病床上的人半睁开双眼,“冯盈,我在。”


    冯盈差点把椅子踢倒,夺门而出:“醒了,真的醒了……护士!护士!!”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喜欢开疾跑技能。


    濮怀玉睁着眼,浑身不能动弹。


    就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玩了一个沉浸式的大型游戏,醒来前做了结算。


    做结算的是个扎小揪的小女孩,走路的时候两个揪揪会跟着晃。


    她刚要开口,濮怀玉一脸的莫名:“不是,你谁啊?”


    “我是系统!”小女孩气愤到涨红脸,“我没死,我好好的!”


    濮怀玉:“还拿第一笔工资兑换了一具不错的身体。”


    系统宛若被爸妈夸奖“终于挣钱了”的应届大学生:“哎呀,这个中看不中用啦,主要是我想穿过来给你看。”她转了一圈,得意洋洋,“我知道你想我,我全知道。”


    “看我的笑话很好玩是吧。”


    “没有!我是被强行禁言的。”系统感到十分委屈,“前辈说让我在旁边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张弛有度的沟通方式。”


    濮怀玉想了想:“没觉得张弛有度,你的前辈挺傻叉的。”


    系统:“哎呀!这可不兴说……等等,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她们站在一片洁净无垠的广阔空间中。


    “可我们才刚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总要拜拜的,人统有别。”


    系统用童真的脸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宿主,作为任务奖励,你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会加快修复速度,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濮怀玉:“疤痕也会消掉吗?我想留着。”


    系统:“为什么?你不怕影响考公啊?”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帅。疤痕是女人的勋章。”濮怀玉冷静回答,“不能考公就不能考公吧,不影响我考国家电网就行,实在不行我就转码。”


    现实世界的濮怀玉是电气工程专业,因此她第二次特意选了不同的专业,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系统很无语:“都多大了,还跟鬼火少女一样……好好好,都给你留着,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你就把它当作一个游戏皮肤就行。”


    她继续交代,“托你的福,现在主系统重新制订了一套规则。小世界的能量毕竟是围绕女主角来,男主是谁其实不重要。”


    濮怀玉:“本来的事。”


    “还有,前辈和主系统让我跟你说清楚,每一个诞生的系统都是有用的,都不会被销毁,只会根据工作经历有不同的进化方向。”


    “个性化定制,挺好。”濮怀玉点头,同时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既然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系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为了……有始有终?”她从口袋里掏了掏,“对了,还有一个礼物,是我送给你的。”


    “用小金库孝敬我?”


    “这怎么能叫‘孝敬’呢,这是友情!”系统掏出一个金色的光团,“这是我送给你的‘好运’,时效六个月。”


    濮怀玉沉默了。


    “……我一直不是好运气的人。”


    “所以我给你买了。”系统松开手,看着金色光团缓缓没入濮怀玉的额头,“我可是想给你买了这个,再买了我的新皮肤。”


    濮怀玉摸一下暖洋洋的前额:“谢谢。”


    “这下我是真的得走了。”系统收回手,不舍地对她挥挥,“濮怀玉,你要相信你是好人有好报的践行者。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还真不习惯你这么跟我说话。”


    那道身影渐渐虚化,化作光粒。


    “——不过,还是谢谢你。”


    于是有了濮怀玉的转醒。除了不能动,她感觉没有太多不适。


    而当冯盈带着爸爸、妈妈、护工和医护人员赶到时,她一时不能适应这种所有人都眼泪汪汪的气氛。


    冯母小心翼翼开口:“孩子,你还记得我们吗?”


    “阿姨好。”濮怀玉声音沙哑,“您是冯盈的妈妈。”


    这对中年夫妻顿时老泪纵横。


    护工是个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的阿姨,长相很喜庆:“我们的小英雄醒来喽。”


    濮怀玉顿时产生了一种在海底捞过生日的迷之尴尬感,但并不讨厌。


    医护人员给她做了检查,说恢复得很好,属于老天爷开眼的典型范例。


    他们很淳朴地为濮怀玉感到高兴,也后知后觉自发散去,给她腾出一片清静的地方。


    冯盈留了下来。


    濮怀玉刚才喝了水,缓解嗓子的干涸,此刻道:“你不是要给我读东西吗?”


    冯盈不说话,半晌攥着日记本的封皮,默默抽泣起来。


    日记是读不成了。


    濮怀玉看着天花板:“你这段时间,不好受吧。有没有去看心理医生?当时的场面应该挺吓人的。”


    可能是太久没用自己的身体说话,她一直说了下去,“叔叔阿姨看起来不太好,衣角都破了,给我治疗应该花了不少钱。”


    冯盈家境一般,父亲是工人,母亲到别人家里做保姆,胜在家庭很有爱,因此冯盈一点都不自卑。


    “其实放弃也没有什么,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不能被拖垮了。”


    濮怀玉费力地把黑眼珠转过去一点,很丝滑地过渡到下一个阶段——他们总得面临残破的现实。


    “我会好得很快,到时候慢慢还,总能还清楚。”


    濮怀玉很平静。


    在这里,普通人最好的生活状态就是“平常”,普通地上班、上学,抱怨几句周围的人和事,然后普通地入睡。


    而她终日沉睡于此,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挟恩图报。


    “一无所有的人,更适合践行英雄主义”——濮怀玉早就想好了,她要她的人生轰轰烈烈、锋芒毕露,遇到事干就完了,当缩头乌龟是不可能的,反正不过是一条命。


    “……你说完了吗。”


    濮怀玉精神一凛:“差不多了。”


    “那该轮到我了。”冯盈含着眼泪看她,很生气,“你个大笨蛋!想那么多干什么!所有人都希望你能活下来!”


    “你的手术,请的护工,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确实都需要钱,但我们用水滴筹募集到了很多资金。”冯盈憋着一股气,“什么还不还、欠不欠的,非要说的话我欠你一条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捅死我自己。”


    说着,她就要找趁手的利器。濮怀玉连忙出言阻止:“你千万别想不开,不然我就白忙活了。”


    冯盈没找到,抱着日记本垂下头。


    “……我还没自责,你就不想活了。你是真的讨厌。”她撅起嘴,眼泪没有被阻拦在人中,还是顺着唇面流淌下来,“明明我好多个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你的尸体跟我说,其实你不想救我的,早知道那么痛就不救了——”


    濮怀玉很想伸手,但这是她醒过来的第一天,系统的加速治愈功能再快也不能快到第一天就可以下地走路。


    “冯盈,那是梦。”她道,“会后悔的人肯定不是我,那个男人会后悔还差不多——后悔遇到我。”


    濮怀玉咧开嘴。这点动作对她来说是小意思,配上平静无波的脸有种黑色幽默。


    她说:“如果我觉得后悔,肯定是因为我没有行动。比救不下你更可怕的是,我作为旁观者竟然一动不动,或者干脆当了逃兵。”


    座椅上的人缓缓抬起头,眼睛哭得通红。


    “更何况,你和叔叔阿姨都是好人。”


    这一次,濮怀玉的眼睛也难得地弯起,“我喜欢看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如果系统在,濮怀玉很想问她,怎么冯盈哭得更厉害,哭得她都不敢笑了。


    逐渐适应头脑清醒的状态,濮怀玉自觉之前的话更应该放在心里,而不是说出来。


    而且,即便冯盈说有水滴筹,但濮怀玉看得出来,自己的确给这个小家庭带去了巨大的负担。


    虽然所有人都无怨无悔。冯父冯母每天都来看濮怀玉,等到她后面可以进食天天给她煲汤,做各种好吃的;护工刘阿姨跟冯父冯母合计工资的时候满口道“不急不急”,冯母愧疚地说她的工资本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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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低于市场价,说什么都要把这个月的结了,两个人在走廊上演你追我躲,刘阿姨以极其狂乱的步伐成功拿下一局。


    正在艰难复健的濮怀玉很是羡慕。


    她什么时候可以如此不羁地行走呢?


    刘阿姨经验丰富,给濮怀玉的复健提供了不少帮助,濮怀玉得以一窥她的正常报价——感觉不是能够消费得起的价位。


    这位刘阿姨面色红润,穿着得体,还总试图趁机给濮怀玉戴上各种首饰,喜爱浓郁到让人没辙。要不是濮怀玉拿身体不好、不方便戴做借口,她觉得自己早晚会变成满手各种戒指的土豪。


    刘阿姨每天都要说好多次“坚强”,一副再看下去就要流眼泪的模样:“我们小玉怎么这么坚强,一滴眼泪都没掉。”


    濮怀玉实话实说:“阿姨,真的不疼。”她敢说,系统削去了复健过程起码百分之八十的痛感。


    这话落进刘阿姨耳朵,立马让她心疼得不行。


    濮怀玉没办法,该休息休息,该吃饭吃饭,到点了起来走两步,生活规律得好像提前步入暮年。


    当她躺回病床,偶尔会觉得迷惘。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周围人的颜值都是普通人水平,在平均值上下摆动。长相端正一点的医生走过,就会引起护士的侧目,还有身边刘阿姨“不知道有没有对象”的最高赞扬。


    这里没有无缘无故的、戏剧化的爱和恨,也没有人专门记录她这么多年的生活。她是孤儿院收养的孩子,她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装订有序、能够给外人展示的厚相册,而是散落在奔波中,就像湖面上的浮萍。


    这样也好。濮怀玉闭上眼睛。


    一切都很平和,是中性的、不预先带上情感色彩的。


    她参与过别人真实的人生,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


    “她都忘了今天是她生日了吧?”


    “二十岁的大二学妹,嘿嘿。”


    冯盈拿着蛋糕:“你们小点声!别让濮怀玉听见了,说好了要给她一个惊喜。”


    三个舍友凑钱买了蛋糕,再凑钱买了一条项链。说是三个人凑钱定制的项链,却是另外两个舍友先斩后奏,瞒着冯盈没让她付一分钱,还非要在随赠的贺卡上把她的名字放在首位,美名其曰“精神领袖”,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冯盈一家究竟扛下了怎样沉重的担子。


    “一条手链而已,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是我俩非要买这么贵的。我妈那么抠,这次非要支援我,让我表示表示。”


    “我爸也是,我跟他提了,他还让我请小玉吃饭,也不想想小玉现在的状态能不能堂食。”


    冯盈的心很暖很暖:“她恢复得特别好,但是请客吃饭可能还是得缓缓。”


    “唉,就怕被她说不实用。”


    “没事,到时候我们把小巧思介绍给她——‘f**kmisfortune’,去他爹的厄运。这不就实用起来了吗?”


    就在她们七嘴八舌闲聊时,一个匆忙的身影从旁边掠过,西装外套带起一缕香气淡雅的轻风。


    “抱歉,借过一下。”


    冯盈第一时间护住怀里的蛋糕,再说一声“没事”,目光在触及那人的侧颜时不由自主愣住。


    舍友之一已然惊呆在原地:“我勒个超级大帅哥——”


    “惊鸿一面。”另外的舍友情不自禁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齐央,我的心脏跳得好厉害,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脸红了。”


    “还行吧,距离猴子屁股还有一段距离。”


    三个女生在原地缓了会儿,开玩笑地说“就凭那个大帅哥,我永远忘不了这天”,然后揭过这一页继续向前。


    她们都很清楚最重要的事情,以及让她们铭记这一天的真正理由——当四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因为保护另外一个血淋淋地躺进iCu等候天命,她们中再也没有谁会忘记这个日期。


    “你们说,她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感动得痛哭流涕。”


    “拜托,我们小玉有一颗经过安检都会滴滴作响的钢铁之心,过个二十岁生日就会哭吗?”


    她们经过拐角,病房的门虚掩着。


    唯一两手空空的林从露推开门,刚想说“surprise”,嘴巴硬是合上了。


    “……家人们,那帅哥好像也是来找小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