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梦醒

    046.


    想不起来,心里总觉得不安。


    一进房,唱鹿便走到桌前,扯下几张便签纸,把脑子里能想起来的所有东西全都倒出来。


    这一倒,反而倒出来不少其他同月不同日的事。


    把写完的便签纸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竟然占满了半张单人床。


    可最重要的那件事还是没浮出水面。


    唱鹿望着空出的一格,发呆到扶鸢洗完澡出来。


    扶鸢站在床尾,一眼看出半床便签纸中唯一个空缺,“还没想出来?”


    唱鹿拽起被子,那些便签纸随即往后一扬,雪花片似的纷纷往地上落。


    没想出来,不高兴。


    睡了。


    难得发小孩子脾气,扶鸢一笑。


    她吹干头发,也上了床。


    感应到屋内的人都没了动作,大灯自动熄灭,只留下一盏通往卫生间的小灯。


    说来也奇怪。


    环境的光线一黯,人的思维反而清晰起来。


    唱鹿蜷缩在被子里,露出两只明亮有神的眼睛。


    她盯着玻璃花窗,忽然问:“扶鸢,这家酒店全名叫什么?”


    隔壁单人床有蠕动翻身的声音。


    扶鸢想了想,说:“圣埃斯特大酒店。”


    “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呢?”


    “我也没有印象。”


    是了,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果在正常的时间线上存在这么一间主打福音地区风格的酒店,那必然如同未央阁,扬名千里。


    既然没有,说明它在未来不存在。


    不存在是生意不好关门大吉,还是因为某种不可控的原因不得不关闭?


    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后者。


    因为AC464纪年相当不太平,光是一个八月份,唱鹿就能默写出那么多被联邦明文记载的大事件,更何况一整年……


    见微知著,以小观大。


    她堵住的思路在此时彻底扭转了过来,不再纠结于月份,改为从年份上看。


    AC464纪年。


    联邦拓展了两条通向福音地区的飞空贸易路线,以增进地区间的友好合作关系。


    同年,民间组织血蟒的号召力不断壮大,甚至有部分居民意图拥立血蟒为新的执政机构。为了制衡这股民间势力,联邦与刺鲸达成短期合作协议,在各取所需的同时,齐力压制血蟒的后续发展。


    又是同年夏末。


    血蟒指派杀手潜入某酒店,于深夜时分刺杀了在该酒店下榻的福音地区的三名外交官……


    唱鹿猛然起身。


    想起来了,就是这件事!


    圣埃斯特大酒店,正是案发地点。


    事发之后,由于圣埃斯特大酒店无法提供有效的监控录像,联邦对其进行了严格的安全审核。


    结果发现酒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绝大部分摄像头都是摆设,最基础的消防系统也不过关。


    最终,圣埃斯特大酒店被勒令关闭。


    其创建者兼经营者哈尔需对本次刺杀事件负全责。


    次年,在经过联邦法庭的公开审判后,哈尔被遣送回福音地区,有生之年都不得再进入伽马地区。


    唱鹿正要向扶鸢说明。


    意外发生了。


    楼上先是响起连续三下枪声,紧接着是尖叫声和慌乱逃窜的脚步声。


    混乱之际,有人破窗而逃。


    唱鹿当即掀被下床,还没开窗,便见一个人影从花玻璃外掠过。


    影子速度极快,像只鸟一样俯冲下去。


    她连忙推开窗户往下看。


    那人穿夜行服,戴伪装面具,腰间挂着一根从上方悬下来的细钢丝,正沿着酒店外部的拱形结构往下滑。


    她们的房间在三楼,不算高。


    唱鹿不假思索地翻窗而出。


    福音地区的建筑风格主打华丽繁复。


    拱形多,凸出来的尖顶也不少。


    唱鹿没有负担,左跳右攀,还能借着柱子把自己甩出去,一下子就拉近了和疑犯的距离。


    疑犯身上挂着细钢丝,这反而阻碍了他的行动。


    眼见离得近了,唱鹿右手成爪,直抓向疑犯的伪装面具。


    疑犯连忙勒紧细钢丝,一个后下腰,柔软的腰肢折成了四十五度角,抬腿上踢。


    唱鹿小臂交错成叉,硬生生吃下这一记踢腿。


    好家伙,力道不小!


    若不是她背后抵着一根石柱,可真要被踹成空中飞人。


    疑犯不想和她纠缠,抓到间隙,往下接连几个空翻,成功着地后切断细钢丝。


    断开的细钢丝咻地往上缩,在空中甩出好几道重音。


    未免被它伤到,唱鹿不得不放慢下降的速度。


    待到安全落地,酒店齐人高的玫瑰花墙后传来摩托引擎的咆哮。


    疑犯开车逃远了。


    没追上,唱鹿有些懊恼。


    早知道就把柱子掰下来当标枪使了。


    以她的准度,必然能把疑犯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行不行,历史上疑犯并没有被抓住。


    当时既调取不到有用的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到底是谁杀了福音地区的外交官,至今还是个谜团。


    所谓“血蟒指派杀手”不过是联邦的一面之词,是外交压力下不得已被推出来背锅的倒霉蛋罢了,也成了后来联邦清剿血蟒最合理的借口。


    要论谁在此事中获益最大。


    绝对不是联邦,而是……刺鲸。


    在联邦的记载中,这事属于外交事件,帮扶刺鲸则是内务行动。


    很少有人会把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又因为联邦惯有的春秋笔法。


    大部分人都认为是血蟒刺杀外交官在先,联邦决定帮扶刺鲸对抗血蟒在后。


    而事实真相,往往隐藏在时间洪流之后。


    “小心!”


    随着扶鸢的出声提醒,一发细小的暗器朝唱鹿飞射而来。


    不,目标不是她。


    路径偏移得厉害,她都不用挪步就能躲过去。


    暗器真正想击中的是扶鸢!


    扶鸢伏低躲避的动作变得极快,唱鹿也下意识掏出口袋里工作证,预判好暗器的飞行弹道,抛了出去。


    工作证方才脱手,身侧一声闷响。


    扶鸢倒下了。


    该死,竟然是双重夹击!


    唱鹿急忙扯下一朵玫瑰花,用赐福把花瓣变成飞镖。


    她摘下一瓣射向从背后偷袭扶鸢的蒙面人。


    同时,一颗黑色的光球如子弹般精准地将花瓣击穿!


    这是……!


    唱鹿还未弄清局势,后脖颈有什么东西扎了进来。


    那应该是一根强效麻醉针。


    她能感觉到僵麻飞速攥住自己的大脑,须臾间双臂也动不了了。


    平生第一次吃瘪,还是在一场梦里。


    唱鹿怄得快要吐血,赶在两条腿还没失去知觉前,僵硬地转过身去看那是谁。


    必定要看仔细了,牢记于心。


    如果二十七个纪年后这人还活着,她也要让他尝尝被人麻翻的滋味。


    给她扎针的男人高壮如一座山。


    他相貌普通,五官憨厚。可皮肤黝黑,肌肉鼓胀,倒是显得霸道凶狠。


    男人竟然还点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我下手有点重。”


    铁峰……?


    果然是刺鲸!果然……


    唱鹿瘫倒在草地上。


    因为麻痹,她感觉不到青草的刺剌,也没有泥土的潮湿。


    她使劲扭过头,想看看扶鸢。


    扶鸢被铁棍敲了后脑勺,彻底昏迷过去。


    那该死的蒙面袭击犯正在把一个麻袋套到她的脑袋上。


    唱鹿恨得能把后槽牙咬出血。


    她使尽仅有的力气,伸手去够扶鸢。


    手指颤颤巍巍,好像离得很近,偏又碰不到。


    “别着急嘛。”拿着铁棍的蒙面人说,听声音也是个男的。


    “你和她,今晚都得上路。”


    -


    唱鹿不知道原来在梦里,还能做梦。


    梦见从一座山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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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跑过草原、森林,跑进大海,又跑到天上。


    天上好冷,她扯了朵云盖上。


    然后就醒了。


    冷是真的冷,天刚大亮时最为阴冷。


    感觉就像一盆冷水泼在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的双手被捆,麻袋套头。


    大抵是被关在车载货箱里,有人一脚踩进来,货箱因这重量往下压了一点。


    捆在手上的绳子被扯了下,那人说:“乖乖跟我走,保证你死得舒服点。”


    听声音是拿铁棍那男的。


    唱鹿努力起身,“我朋友呢!”


    她还活着,说明扶鸢也还活着。


    可扶鸢在哪里?


    这么大一个货箱,只有她一个人。


    “死到临头还关心别人,少废话,走!”


    铁棍男使劲拽绳子,唱鹿被扯得踉跄,不得不跟着走。


    先下车,再爬坡,爬了很久。


    爬到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风更大了,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铁棍男粗暴地扯开套头的麻袋。


    强光直刺而来,唱鹿眯起眼睛。


    太阳升起来了。


    迎着日出的第一缕光,瞧见山坡最顶端有一棵树。


    树干是弯的,夏末时节,树梢还开着花。


    白色的花,一朵一朵往下压,风一吹就往外飘,如同撒出去的细盐。


    这景象很美,值得静心欣赏。


    可前提条件是唱鹿没有被绑,而树下也没有站着一个黑衣戴面具的人。


    “要杀了吗?”铁棍蒙面男问站在树下的那人。


    听语气,这是他的头儿。


    “不用。”伪装面具过滤了真实嗓音,外放出来的听不出性别,“她不知道我是谁。”


    “副首忘了戴面具,她瞅见他脸了。”


    “铁峰也真是……”黑衣人叹气,“解决了吧。”


    “我知道你是谁!”唱鹿恶狠狠地剜向树下的人,“你是封岚,联邦第一分局的特警大队长,也是刺鲸的首领!”


    铁棍男明显慌了。


    蒙着脸看不出表情,但反复左右张望的肢体语言出卖了他。


    树下的人倒是镇定。


    她一动不动,足有半分钟,才缓缓摘下伪装面具。


    浅妃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和飘洒而去的白花交缠在一起。


    封岚眼含笑意,将花瓣从发间取下,拈在指尖。


    “你很聪明,沈青桐。”封岚放开手,让飞花离去,“但太过聪明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昨天还觉得这张脸亲昵,现在唱鹿只恨不能把她千刀万剐,“扶鸢呢?”


    封岚反问:“谁?”


    想起梦里的扶鸢不叫扶鸢,唱鹿纠正道:“慕容发财,她人呢!”


    封岚没有回答。


    她摆摆手,语气像是准备掐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杀了吧。”


    铁棍男立即拔枪上膛。


    枪口抵住唱鹿的脑袋,食指已然搭在扳机上。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唱鹿脑海中一片炸白,有太多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可以就这么结束!


    “我要见风铃!”


    “你一定认识她,不然我不会来到这里!”她愈发笃定,“风铃在哪儿?告诉我!”


    封岚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三分惊讶,七分难以置信。


    “你认识风铃?”


    一刹那,梦境开始坍塌。


    狂风四起,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


    不行!


    她还没问清楚,不能结束!


    唱鹿撒腿跑去。


    她跌跌撞撞,踩到石头摔倒在地,两手又被绑着一时爬不起来,只能在斜坡上蹭着前行。


    树没了。


    花没了。


    封岚只剩一个行将消散的影子。


    “封岚——!”


    她竭尽全力大喊。


    “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


    那道浅妃色在风中摇曳,有一把清冷的嗓音答说: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