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争执

    暮色渐浓时,窦言洵手执折扇慢悠悠地准备下值,今日听了其余几个主事为了分管田庄之事争吵不休,他始终作壁上观,却也头痛得紧。


    轻薄晚风袭来,他身着的浅青色官袍便片刻间沾满了随风乱舞的槐花碎屑。他停下脚步,抬手以扇柄将肩膀处花屑轻轻拍落,再一抬眼,便瞥见迎面走来几个怀抱卷宗的书吏。


    那几个书吏瞧见是窦主事,忙不迭躬身行礼,含笑点头。一向机敏的向书吏却眼风一瞥,留意到窦言洵腰间挂着一块半旧的羊脂玉佩。


    那玉厚润滑腻,一瞧便知是上品,只是其上缀着的五彩丝络失去大半色彩,更是早便被勾出丝来。


    向主事不禁腹诽,工部上下,谁人不知这位窦主事是位惹不得之人——


    其父窦怀生年前刚进了吏部侍郎之位,而与其竞争者更是各个政绩优异,家世不凡,可窦怀生一介平平塞北出生的落魄户,又怎能抵得过其余几位大人?怕是唯一能从中添力并保他窦怀生仕途亨通之人,便是永安坊里住着的,煊赫泼天的那位了。


    这原本便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而窦怀生膝下两子,长子便罢了,自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任沐京都水监主簿一职,主管水利,虽不过是个从七品,但手握河渠疏浚、漕运调度等实权,谁都知道是个油水不少的肥差。


    ......而且前些日子亦有小道消息频传,只说如今的都水监使张老年事已高,怕不日便会告老还乡,那时——


    只怕那位窦家长子的威风只增不减,而窦家,也便更添一重权势。


    至于眼前这位窦主事么......


    向书吏忍不住又飞快地打量他一眼。只见窦言洵神色闲散,高束的乌发以一支简单的玉簪束起,鬓边却依稀沾染了些雪白的槐花碎屑。他慢悠悠摇着手中折扇,仿佛并非身处衙门,倒像是刚刚从哪个茶楼喝完茶消歇回来。


    自是颜容似玉的好相貌,但举手头足间,又总是独一份的懒散。即便如此,窦言洵托着关系进工部任职一事几乎无人不知,可又无人敢惹。这年头,人人只任权贵,即便心有不满,又有谁当真敢为一两句不快而落得个自己倒霉的下场?


    无论如何,窦主事家族渐盛已是事实,自然是他们几个小小书吏惹不起的主儿。念及此,向书吏看向窦言洵的眼神便掩去了几分不满,唯余以示友善的恭谨神色。


    窦言洵和几名书吏打过招呼,绕过廊下几颗老槐树,再向大门处走去。


    “窦主事今儿下值得早,不去平康坊听曲儿?”


    门房老张是工部待得最久的老人,跟谁都相熟,看谁都喜欢闲扯几句。那只皱巴巴的手递来窦言洵存放的竹柄伞时,大拇指却若有似无地在伞柄暗纹处蹭了蹭。窦言洵勾唇一笑,亦懒得开口,便随手抛给他两枚铜钱。


    于是一路慢行,准备走回府中。工部衙门离家并不算远,有时心情不好时,他便这样在街巷慢走着,随处看着人群熙攘,却也算得上解乏。


    除去嘈杂人声外,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急,紧紧随之相伴的便是一阵清脆的鸾铃声乱响。自是最熟悉不过的声音。窦言洵余光向旁侧撇去,果然见身旁的槐荫中掺了旁的阴影,看着倒像一人一马,疾奔而来。


    窦言洵站定身子,任凭那股疾风飞速扫过,又急刹一般停在他的身前。


    “远远瞧着这身官袍便熟悉,果真是二弟。”


    窦言舟朗声道。他手中勒着金丝马鞭,身下那匹高大的玄色骏马鼻子喷着热气衡在道中,将窦言洵向前的路拦住。“怎么,今儿又不坐轿,自己走回去?”


    窦言洵看着自己嫡兄那张无比春风得意的面孔,指不定是又从哪座村落的水利捞了一笔,他深黑眸色暗了几分,缓缓勾起一抹笑,自是谦和:


    “左右也停了雨,看看街景也不错。”


    窦言舟居高临下地看着窦言洵,手中缰绳略松,骏马便原地走了几步,窦言舟笑容玩味,声音却低了几分。“碧华楼,今日二弟不去光顾一番?”


    窦言洵心知肚明,窦言舟哪里是过问他的意思,分明是自己心中发痒,惦念着碧华楼的莺莺燕燕,这才拉着他、以他窦言洵放纵不羁的名声作幌子,好成全他自己在妻子,在家长面前的好名声——


    他们兄弟之间,从来如此。一直如此。


    窦言洵眸光瞥过窦言舟腰间那条黑银胯带下垂落的银鱼袋,那是窦言舟身为都水监主簿随主使巡河时方可佩戴之物,以示治水之责。果然,窦言舟定是往钱袋里添了不少,这才兴致昂扬地想要潇洒一番。


    “今日便罢了,前些日子久未归家,总要待够几日才好。”


    窦言舟轻笑出声,满眼的不可置信,“二弟一向自由自在,何时在乎起家中那位了?”本是再随意不过的玩笑话,他却在看到窦言洵并不轻松的反应后心中划过一丝十分不舒服的滋味。


    “二弟,不会是.....”


    骏马仰头嘶鸣,许是站的久了些,开始不耐烦起来。


    窦言洵却神色淡淡,截过窦言舟的话头。


    “不过是不能再惹母亲生气罢了,上次别院那两个丫头死的蹊跷,母亲似乎至今都不曾原谅我。”


    二人立在主路旁高大的槐荫下说话,四周传来摊贩不绝的高声叫卖及临街酒楼的妩媚揽客的声音,将二人的低语堪堪盖过。窦言舟却神色一变,随即面色泛上一层满是责备的冷意。


    “大好日子,怎的好好提这个。”


    窦言洵乌羽般的睫毛低垂,再抬起时,已是满脸满不在乎的笑。


    “姣蕊那日被大哥留在房中伺候,没多久便有了身孕,虽是失足落水,到底一尸两命,我作为她二人的旧主,自然觉得可惜。只是她二人从前伺候母亲,难免母亲不曾如我一般,在夜深人静时追忆过往,心疼起那两个接连殒命的丫头。”


    窦言舟顿觉口舌发干,他四下打量一番,确保四周无人经过,这才俯下身来,神色紧张道:


    “你明知道她俩形影不离,姣含若再不除去,这件事迟早会败露......那时,让我又如何自容!再者,当日母亲罚你之时,二弟即便面对家法也始终不曾道出一句,既然当日不肯出卖我,如今怎的好端端的重又提起?!”


    窦言舟眼底满是埋怨,分明是被窦言洵气得急了,他猛地一抽手中的金丝软鞭,身下骏马便又抬起前蹄昂头嘶鸣起来。


    “长兄莫气,我二人既兄弟情深,我身为幼弟,不过说笑闲谈罢了,又怎会出卖长兄?”


    窦言洵执着扇柄,右手随意以竹柄伞的尾端敲击地面,便有数片花屑参杂着柳絮抖落下来。他眼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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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淌着淡淡笑意,一边摇扇一边轻叹,“华灯初上,瑶娘最拿手的若下春想必已然酿好,配着鲈鱼羹最是怡人,长兄趁着月色未升,还是早些去尝尝罢。”


    窦言舟又看了一眼举止满是轻浮的庶弟,好像不过片刻,方才那个假正经的模样便不见了。他被窦言洵那几句整的心中烦闷,又看一眼即将满落的夕阳,鼻子轻哼一声,扭头便策马而去。


    区区一个庶子,一条爹不疼娘不爱的贱命罢了,不过看他可怜自己平日里才肯赏几个好颜色,如今待他都敢这般不知好歹起来了?什么东西!


    窦言舟被窦言洵激得越想越恨,策马急奔呼啸而过,心中却怨愤难解,他一路横冲直撞,看着四散作逃的百姓满脸冷漠,直至往身后狠狠啐了一口,才算解气。


    .


    最后一份暮色低低染过垂花门,林栩倚在回廊下特意让周齐搬出来的斑竹榻上,一板一眼地仔细做着女红。她膝头铺着块杏子红的杭绸,银针在绷架上起落,即便练了许久,却仍旧生涩得很。


    手下是两只尚未成形的虎头模样一起挤在花样边缘,她眉眼低垂,将手中的金线在尾端牢牢地打了个死结。


    “夫人忙活了半日,也该歇歇了。”秦嬷嬷端来一盏蜜渍梅子汤,仔细一瞧,只见林栩额间沁了一层细汗,那绣面上乍一看还好,仔细端详便能发现那几条虎须早已歪作一团。


    秦嬷嬷眼角皱纹里沁出些笑意,亦是颇为感慨,“小姐做事一向颇为上心,这给家中夫人新生儿的虎头帽让老奴绣便是了,何苦这样劳累。”


    林栩抬起头,正要开口,忽然瞥见月洞门边转出个高大身影,自然十分熟悉。


    窦言洵立在光影处,神情看不真切,远远瞧去,倒似染着疲惫。自有小丫头上前恭谨的接过他手中的竹柄伞,窦言洵向前几步,走近林栩身侧,这才勾起笑来。


    “今日当值,可是累坏了?”林栩站起身来,手里的绣绷也不经意间随着她的起身掉落下来。窦言洵目光扫过那两只虎头,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一只纤纤玉手将那五彩的喜色尽数遮盖,“不行,还不能看。”


    窦言洵喉间滚出半声轻笑,又在瞥见她低下头去,耳尖浮上一团绯色时忍不住将残余的笑意化作轻咳。


    “倒是很少见你绣花样。”


    林栩一边将那未完成的花样快速递给秦嬷嬷,一边掩盖自己的羞赧。自然是很少见的,若非为着庆贺高宥仪怀孕,为了自己那即将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她想了许久,才决定亲手缝制一件男女皆宜,憨态可掬的虎头帽以示心意。


    窦言洵走回家将近用了小半个时辰,又和窦言舟闲谈而耽搁许久,如今便觉得浑身乏累,亦是饥肠辘辘。身边人照旧穿着一身素色长裙,唯独披了一件绣缠枝纹的粉色坎肩,倒添了几分柔软。


    他伸手揽住林栩的肩头,脑海中又浮现起方才那对“奇形怪状”的虎头,不禁勾唇而笑。林栩本张罗着下人摆饭,听见笑声,不解地看向窦言洵,却见他笑眼促狭,顿时便明白过来。


    他是在嘲笑她!


    林栩气不过,当即便挣脱开他的轻揽,快步迈进了厢房。窦言洵轻摇着头,看向她边走边跳脚的背影消失在门扇后。原本还阴霾四起的心情不知为何,忽然便放松下来。


    甚至,有种归家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