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夜归

    林栩虽然能感觉到廖珚似乎心底有些事,但好像很快那些情绪便再也不见了。她想了想,还是认真道:


    “上次表兄被冤入狱一事,还要多亏了郡主的记挂和帮扶,如今此案已结,到底也算是有惊无险了。郡主大恩,林栩和梁家不敢或忘,来日自当涌泉以报。”


    廖珚没有说话。她那时受困家中,并没有真的帮上什么忙,反而是林栩一个人在外面四处周转,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林栩再聪慧,却也不过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弱女子,那时肯定心急如焚,也不知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最后才得以将人平安无事地从大牢中救出来。


    真要论起,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责怪她呢?


    林栩不知道廖珚心思翻转如潮,又道:“到底那时表兄无辜受了冤屈,心中便难以忘怀,听说表兄已决定不日便要再度参军,追随贺其绛、赵强两位将军南下,平定西蕃了。”


    廖珚点点头。这件事她也听说了。西蕃连年动乱,与大昱毗邻的几个小国总是贼心不死,屡屡来犯。


    年前那云霁九部的老首领刚刚过世,新上位的首领听闻是从前老首领的亲弟弟,却冷酷无情,不仅亲手杀了老首领的三个儿子,更是强夺了老首领的妻子,如今新首领上位,正急于向其子民展示实力。


    云霁九部便从年初起屡次三番在边境作乱,已经戮杀了好几个大昱的村落了。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大昱朝廷已是忍无可忍。


    “……西蕃之乱自然是要平的,只不过听说贺将军前段时间旧疾反复发作,痛得连床都下不了,这领兵之人,可能还会再作更换。”


    廖珚这件事也是前几日陪母亲进宫时听说的。皇帝和母亲为亲生姐弟,更是一母所出,平日里很是尊敬这个长姐,商论政事时也时常不加避讳。


    母亲素来便胸有韬略,连先帝在时都曾盛赞她“有定边之策,亦有安邦之谋,不愧为朕之长女”,母亲从来都对赵相息戈弭兵的主张甚有不满,更是当即便回怼了几句。


    那时廖珚坐在珠帘后陪皇后喝着茶,便听见时任中书侍郎、胡子花白的裴大人悠悠叹了一句,“今天下多事,朝廷可用者寥寥,贺将军又抱恙未愈,军中帅才一时难寻,若仓促出兵,只怕……”


    这帮以赵仲达为首的文臣,向来只有弹劾百官时的嘴皮子厉害,一到了战场派兵之事,便总拿国库空虚说事。如今贺其绛突然病倒,却也给了赵相及其党羽新的说辞。


    林栩眼见廖珚的脸色瞬时便暗淡下来,猜测她心情不虞或许便和这件事有关。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周,正是四下无人,一片寂寥。先前出来透气的几个站在对侧回廊的大臣已经纷纷回去了。


    以坤柔郡主年少英勇飒爽的事迹,此事一定是主战派,想要派兵将云霁九部杀个片甲不留的。


    林栩想了想,便道:“昔年唐太宗御敌,程咬金重伤未愈,李靖领兵出征,才成全一段无往不胜的佳话……如今贺将军生病固然可惜,但听闻从前的副将赵将军也是一路从十四师摸爬滚打上来的,亦是严谨骁勇之才。”


    如果仅仅因为主帅抱恙便取消出兵,未免也太过于儿戏了。


    况且,那时梁徵元受难,案子正棘手时,赵强身为副将还专门去了衙门为梁徵元说话,足以见得此人正直惜才,又是最为英勇善战的十四师出身,战无不胜,绝对是可以胜任的。


    林栩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快便飘在浸了些凉意的晚风中,消散不见。


    廖珚迎着琉璃宫灯落下的光,向林栩弯起唇角。


    难怪芝琼堂的博士傅笙至今还对林栩盛赞有加。如此聪慧机敏,又审时度势,自然和一般只学刺绣的闺阁小姐大有不同的。而且,每每大事之上,林栩总是与自己心思一致……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细细长谈的时候。


    廖珚便点了点头,温声道:


    “窦言洵如今升了官,崃宁县虽穷困了些,当地民风却还是十分淳朴的。待你们出发前,来我府上喝茶。”


    她作为窦言洵的妻子,自然是要和他一同前往崃宁县赴任的。林栩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如此说话直白,果真是廖珚的性子。“那便多谢郡主相邀了。”


    回到坐席后,宴席却已经快要结束了。


    窦贞神情很是紧张,不由得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林栩满是歉意地笑笑,她也没想到出去会耽搁了这样久。数名身形袅娜的舞姬怀中抱着琵琶在殿内曼舞,各个云袖翻飞,袅袅身姿堪比流风飞雪。


    姚素然闷闷不乐,许是觉得无趣,偏过头闲闲和宋皎灵说着话。宋皎灵一整场都十分的安静,和姚素然说话也只是被问一两句才神情有些惶恐地小心作答。


    林栩默默喝了最后一杯茶,便准备随着众人离场了。


    隔着屏风和衣香鬓影,她遥遥地看了一眼满面春风的三皇子,他背着手立在殿中,和一些前来拱手道着贺词的大臣颔首示意。许是喝了些酒,那张向来俊朗丰毅的神色也显得几分朦胧起来。


    三皇子身边还站着一位不及他肩膀的少年,亦是一身华服,扎着玉冠,林栩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便是从前在学堂十分年幼,胆怯安静的九皇子。


    九皇子好像长高了许多,应该刚刚过完九岁生辰。他微微仰着头和三皇子说话,侧脸白皙温和,有柔和的光洒在他的脸庞上。林栩远远相望,不知怎么,却觉得九皇子似乎和从前那连说话都有些结巴的少年不太相同了。


    窦贞走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臂。她二人自然是要一同回府的。未走几步,林栩便隔着人群远远地看见了林甫。


    人逢喜事精神爽,父亲穿着一身深青色襞褶分明的章服,比从前似乎多了几分身材。只是双鬓的银霜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更为耀眼了些。林栩看在眼里,不由得心里一抽。


    父亲亦向外走着,身边还跟着府里带来的小厮,他也看到了林栩,双目一亮,连脚步都加快许多向她走来。


    “爹爹。”数月不见,即便林栩早知道今日会和父亲偶遇,如今真的见到了,还是难免欣喜。窦贞站在林栩身侧,便也向林甫福了福身子,行过礼后便和随行的两个丫头先入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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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当面恭喜爹爹一声,听闻母亲有孕已有数月了。”


    林甫多年膝下只有林栩一个孩子,继去岁添了荣哥儿之后,如今便再度有了子嗣,还是正妻到身孕,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林甫闻言抿唇而笑,笑意却很快便变得苦涩起来:


    “……绰言我儿,你心底里会怪父亲么?”


    林栩心头一怔。


    林甫接着道,“从前我一心只有霜予,即便她逝世已久,却始终无法忘怀,而你便是霜予生前唯一留给我的念想……如今,我倒觉得心中有愧……”


    平日里沉稳肃然的人,明明已是中年,此刻却蓦地红了眼眶。林栩看不得父亲这般,心中也十分酸涩,只能慌忙弯起唇角,温言劝道:“您为娘亲整整守了八年,娘亲泉下有知,自是会理解父亲的。”


    眼看着四周离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再在台阶上说着体己话已是不妥。林甫很快便忍下眼底的泪意,只得看着自己如今格外稳重温柔的女儿,颇为感慨地嘱咐着:


    “如今窦家前途大好,如瑾兄,你的夫婿也都各有前程,自然是好事,不过你还是要万般谨慎小心些,越往高处,往往便越发有艰难的地方。你若有心事,自可和爹爹讲,千万不要独自受了委屈。”


    “爹爹放心。女儿自有考量。今日天色已晚,爹爹还是先回府,小心母亲的身子,待过段时日,女儿自会亲自回家,看望爹爹和母亲腹中的胎儿。”


    林甫十分不舍地点点头。夜色沉沉,凉薄的晚风裹挟着殿内飘来的檀香,他们站在台阶上,唯有身后显庆殿内的灯盏璀璨依旧。


    父女两个便依依不舍地道了别。林栩转念一想,好歹待她们收拾行李去崃宁前还有段时日,届时回到林府自然还和父亲及高宥仪有好些叙旧的机会,心中的怅然这才消散了些。


    .


    她和窦贞一同坐了马车回府,到家时已近亥时,窦怀生暂代吏部尚书一职,便留下和其他几位近臣继续宴饮。劳碌了一整日,林栩只觉得浑身乏累,秦嬷嬷早便备好了热汤,便简单沐浴过后就准备歇息。


    温热的汤水盥洗后,果然解乏多了。林栩换过一身素色棉纱中衣,从净室走了出来。内室还点着烛火,隐隐透过纱帐,闪着柔和的光。林栩拢了拢衣襟,便看见纱幔后的人影。


    窦言洵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熟了。几缕清和的月色透过窗棂落下,勾勒出他的轮廓。


    那张平日里总是散漫不已的人如今闭着双眼,下颔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着。隔着纱幔,仿佛能看见他的胸膛轻轻起伏,带着几分熟睡中的安然。


    随侍的绒薇和青茉已经退下了。林栩不想吵醒他,便格外地轻手轻脚,他睡在外侧,她便小心地从床尾坐了上去。


    她及腰长的乌发还没有彻底干透,林栩便单手将自己的发丝拢在肩前,正准备再往里侧挪动时,突然看见靠近床榻的桌边上,那盏三足莲瓣铜烛台上的烛火轻轻颤了颤。


    虽此同时,一道淡淡地听不出语气的话音响起。


    “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