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小世界4(下)

    灯烧如昼,火树银花。


    江畔行人热闹,天幕星月高悬。


    谢尽芜走在叶清圆的身旁,很克制地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听说今晚有灯会,人们会将自己的愿望都写在纸条上,放入莲灯里。河水会带着他们的期冀与祈盼慢慢漂流到远方,将他们的心底所求告知于神明。”


    他的声音清越好听,如春水般醉人,殷润黑亮的眼眸倒映着璀璨灯火和漫天银河。


    叶清圆笑道:“你想放灯吗?”


    江畔有卖各式零嘴的小摊贩高声吆喝着,谢尽芜顿住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她:“你有愿望吗?”


    叶清圆眼珠一转,脑海中想起当初在千花河畔时,谢尽芜那副落寞又别扭的模样。


    她挨在他身边,轻声笑道:“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明,这些愿望本就是虚妄的自我慰藉,毫无用处。”


    是他的原话。


    叶清圆就想知道他这次会怎么答。


    未免被路过的行人听到,她特意凑在他耳畔讲。谢尽芜垂着眼睫,只觉耳尖和脖颈有阵阵热气涌上来,小火苗似的烧进他的心里。


    默不作声地撤开一点距离,谢尽芜却不这么认为。


    他轻声道:“许一个愿望吧,纵使这世上没有神明。”


    ——我会为你实现所有。


    他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眸,在心里悄悄补完了后半句。


    叶清圆讶异于他的变化,挑眉笑道:“好啊。”


    她从摊主那里买了两盏莲灯,依旧是将纸条放好,提笔蘸墨。只不过这一次,她想先看看谢尽芜有什么愿望。


    谢尽芜对上她望来的目光。


    “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对自己也不必有什么祝愿。”他艰涩开口,“唯一相识,便是叶姑娘。”


    他口中的“叶姑娘”略有迷茫地眨眨眼,不明白这个小世界里的谢尽芜开窍居然这么快。


    语毕,谢尽芜提笔悬腕,皙白修长的手指覆在墨色的笔杆上,愈发衬托出一种冷淡克制的美。


    叶清圆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手背微微浮显的筋络,还有腕侧突出的一点腕骨。


    一声轻响,谢尽芜搁下笔,字条摊开在初秋的晚风中,墨迹未干。


    “什么呀?”她凑过去看,“祝叶清圆——”


    连名带姓,精准祝愿。


    “此生……”她的声音很轻,“长乐无忧,所念皆成。”


    不是什么宏大的愿望,却是他内心深处的迫切而质朴的祝愿。


    “叶清圆,”他浓秀的眼睫剧烈颤抖着,鼓起所有的勇气看向她,“我并非那般擅于言辞之人,可是对你,我却觉千言万语也不够。”


    分明相识还不到一个月,爱却像是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暗流,伴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血液的每一寸流淌,悄无声息地汇入他的四肢百骸,成为他本能的一部分。


    人群熙攘,明亮盛大的烟花在澄澈天幕一瞬炸开。


    叶清圆的脸颊泛起红,低头笑道:“嗯,我知道的。”


    “所以你的想法是?”


    “我等你呀!”


    从日出到日落,从凛冽的寒冬到萧瑟的深秋。


    “不过呢,你不可以叫我等太久。”


    她已经等了一年。去岁的寒冬太过凄冷,无事山居需要两个人一起居住,才称得上“无事小神仙”。


    “好,我明白了。”谢尽芜眨了眨眼,“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叶清圆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说话算话,不许失约!”


    “既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我永不会失约。”谢尽芜满腔欢喜略有羞涩地看着她,提醒道,“那你的愿望呢?”


    “我的愿望啊,”叶清圆笑,“我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不需要再写一次。”


    再?


    谢尽芜眼中的笑意瞬间黯淡下去。


    “你,曾经与别人一起放过莲灯吗?


    叶清圆想了想,没办法把真相告诉他,难道要说是和你一起放的莲灯吗?


    她只道:“不是别人。”


    谢尽芜不再问了。看来她与那人的关系曾经很亲密,都“不是别人”了。


    他们将字条塞进莲灯里,放在微波荡漾的河面轻轻推出去。


    谢尽芜眼中笑意寥落,随即眉目冷肃地想:无妨。


    反正她现在是与我有了约定。


    若那人胆敢再次打扰她,他也不介意亲自动手,给他一个铭记终生的教训。


    叶清圆抬头,见他神色严肃,就知道肯定又是在想些奇怪的东西,笑道:“你猜那个人是谁?”


    谢尽芜回过神来:“嗯?”


    “是你呀,”叶清圆的眸光很亮,笑道,“当然是和你一起放花灯。”


    谢尽芜的眼睫颤动:“可是我不记得了。”


    话音未落,他已感到落寞。


    失忆也并非这一两天的事情,他从前都不觉得如何,因为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算过往全部遗忘,他也无所谓。


    可是此刻,他竟是无比憎恨自己的失忆。


    旁边有小孩子笑着跑过去,未免她被撞到,谢尽芜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


    下一秒,又很快松开她的手腕,仅是抓住她的袖口。


    “小心些。”


    叶清圆点了点头,继续方才的话题:“不记得也没关系。就是因为不记得,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放花灯啊。你忘记的事情,我们都要再做一次。”


    她笑着抬起头:“好不好?”


    清脆而明亮的嗓音,一如往昔。


    谢尽芜眼底的阴霾逐渐消散。


    他注视着她,薄红的唇角牵起一点弧度:“好。”


    从江畔走到道观,要经过一片清幽的棠花林。


    “春日棠花盛开的时候,景色会很漂亮。”


    谢尽芜不动声色地与她拉近了距离。漫步时,两人的手背时不时就要触碰在一处,却默契地避开。


    谢尽芜其实是很想牵手的。可叶清圆一想起那僻静幽肃的道观就心里发怵,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若你喜欢,我们以后可以每天都来看。”


    终于到了那棵遮天蔽日的栾树,叶清圆在木凳坐下,笑道:“算了,你快些来找我才是,我们还要一起过春天。”


    谢尽芜的步伐顿住,随即也挨着她坐下了:“我该去哪里找你?”


    又是这样的清亮月夜,迷离树影。


    叶清圆脸上笑意僵住。


    不妙,她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玩得太愉快,却一时大意倏忽,竟至于祸从口出。


    意料之中的沉默,谢尽芜也并未追问,只淡声陈述着自己所看到的事实:“其实你每次离开,都没有回到所谓的城中客栈。而是……风停住了,你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叶清圆转头看他:“你……”


    “我都清楚地看到了。”谢尽芜抿了抿唇,“我只是担心你回去时遇到危险,想送你一程,并非有意跟踪。”


    他浓睫低垂,眸中真的有愧疚:“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叶清圆连忙摇头,“不要抱歉,你是好意呀。”


    她的手指攥紧了衣裙,半晌后才道:“我不好与你解释这些事情。总之你记住一点,我来到这里只是因为想见你。”


    不可以让谢尽芜意识到他现在正处于小世界里,一旦他意识到这个事实,蕴灵珠幻化出的境界就极有可能塌陷。


    “好,那就不必解释。”


    足够了。


    谢尽芜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随后轻声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嗯。”


    “你会离开吗?”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若有朝一日你要离开,能不能告诉我?”


    他的神情好悲伤。叶清圆不由得问,“你要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本就不属于这里。”


    谢尽芜静静地凝视着她,殷润乌黑的眼眸漂亮得就像月下静湖。


    他执着道:“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叶清圆根本遭不住他这一双眼,忙不迭地颔首应下。


    初秋的晚风中蓦地响起一阵脚步声。


    两人闻声转头望去,棠花林中竟是走出几名少年。


    宋泽坤步子迈得最大,气势最凶,怒声道:“姓谢的,你为何如此冷落我们连枝姑娘?!”


    谢尽芜眉心一蹙,起身将叶清圆挡在身后,冷声道:“我从不曾见过宋公子口中的连枝姑娘,公子何出此言?”


    “没见过?”宋泽坤恼怒道,“上个月在道观里,不是你送给连枝姑娘一把油纸伞,叫她免被雨淋的吗?”


    “公子难道是叫我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被雨淋么?”谢尽芜顿觉烦躁,“况且当日之举,就算不是我所做,也会有别的师兄弟前去送伞。莫非我们道观里都是那般冷血之辈么?”


    “你!”宋泽坤大怒,却哑口无言。


    叶清圆在栾树后头终于是听明白了。


    谢尽芜是好心送伞,谁曾想竟送出这样一场风波。


    “哼,”宋泽坤辩不过他,脸色变了一变,旋即冷笑,“亏我先前还以为你真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呢。怎么,方才为何又与一姑娘在河畔放莲灯?”


    谢尽芜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眸中冷戾横生:“宋泽坤,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宋泽坤笑了,“你们道观里难道还允许小道士去谈情说爱的吗?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哦,我只不过是担心你毁了道基,所以想将此事禀报给青池道长,由他老人家亲自决断而已。”


    眼见得谢尽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叶清圆自栾树后绕了出来。


    她笑意盈盈道:“这位宋公子竟如此为那位连枝姑娘打抱不平,不知连枝姑娘本意如何?她知晓公子肯为她肝脑涂地,以至于做出今番这等不理智的举措吗?”


    宋泽坤眯起眼:“你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连枝姑娘乃是这城里最为腰缠万贯的酒楼老板,她是提到过自己曾在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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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遇到一位姓谢的小道士,可却不曾如宋公子所说——‘念念不忘’吧?”


    叶清圆笑道:“倒是宋公子,屡屡拜访连枝姑娘的府邸,却三番五次被她拒之门外。我想知道,究竟是连枝姑娘托宋公子来此大闹一场,还是宋公子为了讨取连枝姑娘的欢心,特来表现一番呢?”


    宋泽坤的脸色霎时青红交错:“你……!”


    叶清圆又笑:“宋公子若是还想挽回自己在连枝姑娘眼中的形象,就尽快打道回府吧。连枝姑娘既然能挣下万贯家财,她的眼光也必然极好,看好的也应当是聪明理智之人。”


    而并非你这般自以为是的糊涂蛋。


    话音落下,宋泽坤身旁的小跟班窃窃私语,不知小声和他说了什么。


    宋泽坤的眼光在叶清圆和谢尽芜的身上滴溜溜转了一会儿,才绷着脸皮转身离开:“我们走!”


    一场风波结束,谢尽芜转身看向叶清圆,轻声道:“我不认识他口中的那位姑娘。”


    “我相信你呀。”叶清圆扬起脸笑。


    “嗯,”谢尽芜看着她,眼中有点点欢喜,“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哦,这个呀。我闲来无事,去连枝姑娘的酒楼走了一趟。”


    叶清圆道:“结果就发现事情跟这个宋泽坤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嘛,人家连枝姑娘忙得每天数金数银都顾不过来,哪有闲情逸致去想别的?这都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一抬眸却撞上谢尽芜隐隐含笑的目光,不禁疑惑道:“干嘛?”


    谢尽芜抿起唇笑了:“真聪明。”


    “那还用说?”叶清圆挑起眉,十分得意,“我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叶清圆!”


    谢尽芜眼中的笑意温柔。


    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叶清圆拍拍他的肩膀:“我要走啦!晚安,小谢哥哥,我们明天见!”


    说罢,她习惯性地转身要去棠花深处。不料这次谢尽芜却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不必再去那里了,我知晓你会随风一起离开。”


    叶清圆想了想,确实也没什么再躲避的必要,于是站住不动。


    两人对视着轻笑,谢尽芜小声道:“祝你今夜好眠。”


    两息后,晚风裹挟落叶与月光,她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旋即消散不见。


    谢尽芜在最后关头挽留似的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了一阵凉风。


    栾树下的青石砖道,唯有清冷的月光泼洒。


    道观前的高耸石阶上,树影摇晃的光线昏暗处,青池道长默不作声地将他的举动收入眼底。


    他走下石阶,沉声开口:“谢尽芜,你随我来。”


    -


    正殿,烛光明亮,炉中青烟袅袅。泥金塑像前方漫垂的挂幡被笼罩在烟雾中,显出几分朦胧。


    谢尽芜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眸光冷漠而坚定。


    门外廊檐下偷偷围过来许多青袍小道士,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看过来。青池道长挥袖将他们都撵走,转身将殿门关闭。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青池道长站在谢尽芜的侧前方,眉头拧得死紧,“你这几日总是借故外出,难道就是为了见她?”


    谢尽芜坦然颔首:“是。”


    青池道长的脸色旋即变得更差:“她是哪里来的姑娘,你可清楚?入我门中,终身不可涉及情爱之事,这你也清楚?我瞧你们有说有笑,分明是全然不知后果为何!”


    谢尽芜语声淡淡,却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会娶她为妻。”


    “你如何娶她?”


    “还俗。”


    “什么?!”青池道长伸手指他,声音颤抖,“她来历不明,又不知去向,你也不怕她是妖是鬼吗?”


    谢尽芜的脸色一点都没变:“无所谓。”


    “……谢尽芜,你真是疯了。”


    青池道长又惊又怒:“你们才认识多久,你竟已被她蛊惑得失去理智了吗?”


    谢尽芜颔首,闭眼道:“心之所系,无关理智。”


    “你……!你啊,你啊!”


    青池道长咬牙眦目,想要斥责他却又说不出口,怒而拂袖,好像觉得地砖烫脚似的在正殿里绕了几圈,一时恨恨地说不出话来。


    方才在道观门外的栾树下,他是瞧见谢尽芜和那姑娘说说笑笑不假,两人脸上的神色也是有情有意的模样。可他却不曾想到谢尽芜竟已陷入得那么深,竟连娶人家为妻这种荒唐话都说得出来!


    谢尽芜轻声道:“我心意已决,纵使明日天崩地裂,也绝不会更改。”


    他抬起眸,乌亮的眼瞳中盈满坚定与决然:“还望师父恩准。我们之间还有约定,我不忍叫她久等。”


    “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同意你还俗的。”


    “师父,”谢尽芜轻声说,“师父明白,若弟子真要走,谁也拦不住。”


    青池道长冷哼:“你就先在这里跪上一晚再说,看那姑娘明日是否还肯来见你。”


    随即拂袖而去,隐含怒意的声音散在晚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