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砚绘山

    谢尽芜接到任务,去砚绘山除掉一只鼠妖。


    他应下来,回郊外竹楼换了身墨色劲装,擦拭刀剑,连饭都没吃,就赶去砚绘山捉妖。


    希夷殿每年都会接很多委托,有除祟的,有捉妖的,还有追杀叛徒、鬼修的。任务繁多,赏金高额,有些太过危险,别人不愿去,或是家中有事抽不出空,这些任务就由谢尽芜全盘接下。


    他无依无靠,过年都没地方去。就算不出任务,也只好在竹楼里待着。


    还是出任务吧,至少有事可做。


    到达砚绘山脚下的时候,正是中秋夜。


    山下有个小小的村庄,不太富裕,百姓们却过得和谐安乐。


    谢尽芜没往村庄里去,而是进了深山,借着月光探查一番,随手除了几只凶邪的妖兽。


    他没找到鼠妖的气息,却听小妖们低声告饶,颤抖着说:“鼠大王现在可有钱啦!每天都有大米吃呢!”


    小狐流口水,很羡慕地点头:“对呀对呀!还有上好的烧鸡可以吃!”


    “还有叫花鸡!可香啦!上次我求鼠大王分给我一口,大王却叫我滚一边去!”


    “它真小气!”“就是就是!”


    一群小妖灵们叽叽喳喳地闹起来。它们本来话就多,现下更吵。吵得谢尽芜耳朵痛,他将肩头的一只灰兔子抓下来,转身走出深山。


    小妖灵们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地继续讲:“我也想吃叫花鸡!”“你就是鸡,不可以同类相残哦。”“小郎君,前面有个坑,你要小心呀!”


    谢尽芜终于甩掉了这帮小喇叭。


    他先在树林里转了转,寻到一处较为稳固的枝桠,纵身上树,躺好补了一觉。


    醒来后,他才去村里打听消息,这附近是否有富商居住?


    彼时他不过十五岁,穿一身墨色劲装,腰间挂剑,手掌缠了印有暗金色符文的墨色长带,露出的两截手腕却冷白。


    他脊背挺拔,腿长肩宽,宛如劲竹,浑身都是素简的墨白两色。


    村头大树荫下扯八卦的老人们见了他,便知不是寻常人物。立刻说,有哇!镇上的严富商可有钱啦,豪宅百顷,黄金万两,屋里娇妻美妾一十八位呢!是个很好色的富商,闹出不少风流韵事呢,连村里百姓们都听说啦!


    又说:就是最近有些奇怪呢,严富商好久都不曾宠爱过这些貌美妻妾,反倒天天去库房抱着米缸呼呼大睡,还动辄发出吱吱怪笑。听说他宅子里的妻妾们都要闹起来了。


    毫无疑问,正是鼠妖。


    谢尽芜又打听了这位严富商的住处,一路向南赶去。


    到达严家豪宅时正是傍晚,宅子里的仆人都忙碌着准备晚膳。谢尽芜蹲在宅院靠山一侧的树枝阴影里,眸光沉静地往屋里望去。


    十几位妇人分成三桌,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姿态妖艳,举手投足间香风阵阵。仆人们端着木托盘来送菜送汤,俱是珍馐佳肴,哗啦啦送个没完,像是流水席似的。


    严富商光是养着这么些妻妾,一天的开销就顶农户们好多年了。


    府里妖气浓重,上方还盘旋着怨气。谢尽芜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却没见到这位“吱吱怪叫”的严富商。


    有一位美妇人饭量小,几口就吃饱了,靠在椅背娇声抱怨:“这个姓严的,天天行踪神秘,也不知去了哪里呢!”


    她话音落下,其他人也轻声嘀咕起来。唤来富商身边的小厮询问,却听他说:“老爷在厨房呢。”


    “在厨房干什么?”


    小厮支支吾吾地,也有些疑惑:“在学……筷子的用法。”


    众人惊讶:“啊?”


    谢尽芜听罢便纵身潜进厨房。看来这鼠妖变为人身的时日实在太短,短得连筷子都没学会。还改不了曾经是老鼠时的习性,总爱往米缸里钻,还吱吱叫。


    道行太浅。


    谢尽芜推开厨房的门,入眼就是个圆墩墩的矮胖子蹲在灶台前,右手费力地捏着一双筷子,碗里的红烧肉被他戳得稀烂。


    鼠妖闻声回头,精明的一双眼,白花花的大门牙。它瞧见谢尽芜腰间的长剑,吓得筷子都掉了:“吱吱吱吱!”


    谢尽芜抽剑出鞘,纵身刺了过去。鼠妖慌乱叫着躲开,木桌咣当一声倒地,闹出好大的动静。


    院子里的仆人闻声匆匆赶了过来,正在用膳的妻妾们也衣衫蹁跹地小跑而来。


    谢尽芜抬手便是一道符贴在鼠妖背后,逼得它无法维持人身,一双镰刀似的大门牙就亮晃晃地露在外头,脸颊钻出了长长胡须。


    赶来的仆人一见它这尊荣当即吓得摔倒在地:“俺滴娘哎!”


    美貌妻妾们见状也吓得花容失色:“……老爷?”


    严富商:“吱吱吱吱吱吱!”


    “有妖怪呀!”众人大叫出声。


    谢尽芜一脚踹在鼠妖的膝窝,踹得它重重跪下,膝盖骨都快跪碎。紧接着他将长剑横在鼠妖颈间,冷声道:“快出来吧。”


    鼠妖的门牙打颤,露出祈求的眼神看向它的美妾们。


    这一眼,竟是叫她们都有些心软了。


    “这位小郎君,我家老严是不是被妖怪附身了呀?”


    谢尽芜淡声道:“你们与他相处许久,就没察觉出异常吗?”


    “没有哇!”美妾们摇头,又道,“就是不如从前那么、那么……”


    难以启齿。


    从前的严富商好色,所以才纳那么多美丽的妾室。可鼠妖呢,它修炼邪术,早就不能人道呀,自然就对这些风月之事没兴趣,因此甚少再与她们柔情蜜意。


    彼时谢尽芜尚不开窍,根本没听懂她是何意,眼中是纯粹的疑惑:“什么?”


    那美妇人见他姿容清隽,鼻梁高挺,露出的半截手臂也肌肉线条分明,想必是很不错的。于是笑道:“自然是……耳鬓厮磨、被翻红浪。小郎君,你过来些,我仔细讲给你听呀。”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口出这般孟浪之语,将在场之人惊得不轻。


    旁边一名女子拉她的衣袖:“姐姐,这年纪太小了,不合适。”


    “小什么?你瞧他那身板,虽说瘦些,可骨架是很挺拔的,喉结也不小!你不懂,挑男人就得……”


    谢尽芜拧起眉,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起来,跟赶集挑菜似的,当即心生不耐。


    不必再琢磨她们说的是何意,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却听有一人焦急道:“小美妹妹去哪里啦?”


    话音落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场的美妾们竟只有十七位。


    小美是上个月才来的。她性格内向,喜欢读诗书,本该找个好郎君嫁了的。只因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弟弟娶媳妇还要钱,这才被爹娘卖过来给人做妾。


    这样内向的姑娘,放在府里也不怎么起眼。因此小美独来独往,失踪了许久竟也没人发现。


    谢尽芜低声问鼠妖:“是不是你?”


    “吱吱吱!不系我呀!”鼠妖口齿不清地否认。


    下一秒,唇边却流出了哈喇子。


    “你把她吃了?”


    “我、我……”鼠妖似乎还回味着那滋味,竟是吱吱吱地笑了出来。


    这一下子,在场众人的脸都白了。


    原来,这鼠妖杀害了严富商,又顶替他身份的当晚,就遇到小美来找他喝茶。鼠妖那时只能艰难维持人形,一双爪子摆在桌面上,不多久就露出了皮毛。小美吓得嗷一声就晕了,鼠妖看着她手臂脖颈的嫩肉,馋意上头。等回过神来时,卧房里已经一片血红,只剩衣裙和骸骨。


    鼠妖吃得很是满足,身上修为也涨了不少,收拾干净之后,便想着再吃一个。


    反正这严富商原本就好色,宅中美妾们细皮嫩肉,想来是极好吃的。


    它尝试过几次,美妾们到来之后就默认要春宵一度,可鼠妖修炼得早就不能人道,又怕露馅,事情闹大了惹来修者对它进行灭杀。思来想去,它只好以严富商的身份,叫人牙子时常送些无亲无故的小孩儿来,叫它好歹过过口福。


    它以为自己做得够隐蔽,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听罢来龙去脉,美妾们吓得脸色惨白,哗啦啦退出好几步。


    谢尽芜也无意在众人眼前持剑杀妖,闹得满地血腥,便将鼠妖抓走,扔到了荒山树林里。


    鼠妖摔在地面突起的树根上,砰砰弹了两下,撞得肺都快出来了,吐血求饶道:“求你,求你!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只是想吃点好的,我有什么错?!”


    谢尽芜抽剑出鞘,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眼神冷得像冰。


    鼠妖吱吱叫了两声:“你放过我!我给你富贵,给你黄金,还有那些女人,都送给你,行不行?!”


    “你感到懊悔吗?”谢尽芜冷不丁地开口,“为你杀过的人,做过的恶。”


    鼠妖一听,这是有放它一马的希望啊!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是!我后悔了,我不该吃人,我吃鸡吃鸭就好了,不该吃人啊!求你,求你放我这一次,今后我再也不会害人了,我保证!”


    谢尽芜半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它的脸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但鼠妖的脸上并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只有故作的悔意与掩饰不住的对强者的惧怕、谄媚,丑陋得令人恶心。


    片刻后,他才颇感无聊地收回目光,淡声道:“不,你并没有感到懊悔。你只是怕了。”


    按照谢尽芜这些年杀人杀妖的经验,任何东西在濒死的时候,除了绝望求饶,还会感觉到愤怒、不甘。


    果然,这鼠妖见求饶无用,恶向胆边生,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你要对我动手简直就是在找死!你敢——吱!!!”


    谢尽芜举剑,不带一丝犹豫地刺穿他的胸膛。


    这个反应,全然在谢尽芜的意料之中。他的浓睫低垂,顿觉一切都索然无味。


    鼠妖崩溃大叫无能狂怒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我一定会砍断你的双手双脚然后将你绑在树上,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把这里的人都吃光!”


    谢尽芜没说话,抬脚踩在它的伤口处,用力狠狠碾压。


    鼠妖痛得浑身冷汗,大张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昏沉的视线中,它看到眼前的修士头顶一轮冷白明月。那双漆黑的眼瞳也冷得像冰,一点寒光在他的眼中闪烁。


    谢尽芜手腕转动,剑锋划过鼠妖的脖颈,血流迸发,染红遍地。


    而后他擦剑,入鞘,云淡风轻:“挖个坑,把它埋了吧。”


    他做事向来管杀管埋,很有操守,口碑也好,至今都未曾收到过恶评。


    躲藏在草丛后的小山妖们瑟瑟发抖,闻言忙不迭地蹦过来,从树丛里捡起尖尖的树枝,很乖巧地挖起坑来。


    谢尽芜没管它们,缓步走远,挑选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他从腰间墨带处取出一柄短刀,动作利落地将之削成一块简陋的木碑。


    他一手提着木碑回到原地,见小妖灵们已经将坑挖好了,只是那鼠妖附身的严富商胖得像个球,小妖灵们吭哧吭哧好半天都没挪动,只好蹲在坑边眨巴着眼看谢尽芜。


    木碑上刻了字:“鼠之墓”。


    谢尽芜走过去,先将木碑给它立好。而后抓住鼠妖的后领子,将它拖到了坑边,动作利落地一脚踹去。


    “砰!”的一声闷响,鼠妖掉进了坑里,脸朝下。


    死都死了,什么姿势也没差。谢尽芜淡声道:“埋了吧。”


    鼠妖被杀的消息不过片刻,就传遍了整座深山。


    “鼠大王被杀啦!”“它吃人,活该!”


    “小郎君偷偷跟我讲啦,欺负善良的生物,都会遭到报应的!”


    小妖们一片附和:“就是就是!”“谁让它不给我吃烧鸡,还叫我滚!”


    谢尽芜没兴趣再听小山妖们的话,而是转身去了热闹的村镇。


    他的腿骨最近很痛,痛得他几次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莫名,分明他近日不曾受伤,也没有磕碰,为何会痛?


    谢尽芜想不明白,猜测或许是患了某种病。虽然他不怕死,但总这么疼也挺折磨人的。


    于是找了个医馆,进去询问。


    大夫年纪很大,须发花白,听谢尽芜讲完病状之后,便叫他将腿搭在木凳上,很有技巧地捏了捏。


    老大夫疑惑道:“没什么毛病啊。”


    又抬头看他:“孩子,几岁了?”


    谢尽芜淡声道:“十五。”


    老大夫了然一笑,将药方笔墨都搁去一旁:“长个子呢,觉得腿疼是正常的。”


    谢尽芜端正坐好,不解道:“可有止痛的办法?”


    这与刀剑伤又不一样,痛楚仿佛从骨缝里钻出来。


    他这时的身板还不太健硕,甚至因为抽条拔节的缘故还显得很瘦,有种少年人独有的凌厉感。


    老大夫看着他这副劲竹似的模样。如此缺乏常识,想来是家里没有长辈可倚靠的。


    不由得有些心疼。若是他的小孙儿还活着,也是这样的年纪了。


    老大夫笑道:“很容易。多吃肉,多喝骨头汤,多睡觉。喝些牛乳也是有用的,若是夜里疼呢,就用热帕子敷一敷,会好很多。”


    谢尽芜默默记下,掏出银钱给他。


    老大夫说什么也不收,又嘱咐道:“这钱你留着。出了门右拐有家醉凤楼,他们的排骨汤是每天五更时开始熬的,肉块又大,最补。你记得多喝些,啊。”


    谢尽芜推辞不过,只好将银钱收了回去,转身出门。


    街上熙攘热闹,谢尽芜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头看,却见那老大夫和老婆婆站在医馆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都是慈爱之色。


    老大夫轻声笑道:“我说的吧,咱们的小虎若是还活着,就该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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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婆应了几声,叹气,转头默默抹泪。


    谢尽芜收回目光,进了醉凤楼。


    希夷殿不催着他回去,他也就在镇子里住了下来。


    这几年,他因为总是训练、出任务的缘故,大部分吃喝都潦草解决,睡也睡在荒郊野岭。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住在舒适的客栈,每天准时准点去醉凤楼喝骨头汤。


    醉凤楼的伙计都眼熟他。他刚走到门口,还未开口,伙计已经笑呵呵着吩咐了后厨,又引他去楼上雅座。


    小伙计很会来事,说总喝骨头汤该腻的,引导着谢尽芜又添了许多菜。荤素都有,到最后满满一桌。老板见他很有豪情快意,消费颇高,还特意送来了时令鲜果。


    谢尽芜脸皮薄推辞不过,只不紧不慢地都消灭了干净。


    待他走后,小伙计收拾餐桌,嘀咕道:“饭量是不小。”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谢拱辰作古多年,谈不上被他“吃穷”。就是谢尽芜自己嘛,他这一趟任务的奖金,全花在吃上了。


    那种成长带来的痛楚终于缓和了些许。谢尽芜在这半个月里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厮杀,没有妖鬼。他就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看树看花,也看人。


    街上涌动的人群好像一群群蚂蚁。他在晴光泼洒的午后,双臂交叠,趴在客栈二楼的窗棂,望向下方涌动的人潮。


    看了没一会儿,就倦意汹汹。他阖眼睡去,枝头粉白的杏花瓣静谧地飘下来,落满他的手臂和肩头。


    他时常也买些新鲜的食材送去医馆。


    老两口起先不肯收,谢尽芜便偷偷放在他们院子里的盆栽旁,再快速离开。逐渐地,老两口也没办法,又是叹气又是抹泪地将食材拿进厨房。


    后来有一天,他把买来的鲫鱼放在院子里,刚准备走,那边老大夫突然出现叫住了他。


    “我家小虎若是还活着,该跟你差不多大。”老大夫的声音很沧桑,“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岁的时候爹娘就被狼妖杀了。我和老婆子把他拉扯大,去年夏天,他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跳到河里去,被水草缠住了腿……叫河神大爷收走当小徒弟啦。”


    老大夫笑着,浑浊的眼里却凝聚了泪水。


    谢尽芜静静听,漆黑的眼瞳中没有一点笑意。


    “我给人看了一辈子病,却连自己家孩子都没保住……学问也没能传下去。”老大夫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外头,少不了受伤吧?我瞧你胳膊上还有疤。”


    谢尽芜轻声“嗯”了一声。


    “要不要跟我学点医术?行走在外,至少得知道给自己看病哪。”老大夫又无奈地笑,“不然,连自己为什么会腿疼都不知道。”


    谢尽芜没有拒绝的理由。从那天开始,他就去跟着老大夫学些包扎止血的手法,慢慢地,还会给人开一些比较基础的药方。


    谢尽芜离开镇子的那天,专程去了一趟医馆。


    老大夫笑呵呵地看着他,只说:“我瞧着是长高了些。”


    谢尽芜甚少面对这样直白而慈祥的目光,不由拘谨道:“我要走了。”


    老大夫没有多问,只是掀开帘子叫老婆婆。


    不一会儿,老婆婆闻言过来,往他手里塞了许多水果,还专程备了个包裹,里头装满了她亲手做的红枣馒头。


    “路上饿了吃,啊。”老婆婆满眼不舍地叮嘱他,“一个人在外要懂得照顾自己,瞧你,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脸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是不是?”


    老大夫笑眯眯地附和:“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一副没好好吃饭的样子,这么瘦。回去以后,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多吃肉,腿才不会疼,记住了吗?”


    谢尽芜接过沉甸甸的包裹,里头装满了红枣馒头,还热乎着。


    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我记住了。”


    老两口送他出门离开,回返医馆时,竟见桌案上一个小小的布袋。老大夫以为是他落下的物品,追出门去却不见了谢尽芜的踪影。


    这布袋很沉,兴许装了珍贵的东西。绳口却拴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老婆婆展开一看,却见上头写了两个字:“多谢。”


    打开布袋,里头金灿灿地晃人眼睛,竟是十几颗金豆子。


    -


    两年后的年关,谢尽芜无处可去,到处晃荡,竟是又回到了当年的这座小镇。


    街市热闹,他凭着记忆走到医馆,却见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馄饨铺。


    老板娘道:“哦,公子说医馆呀。老两口前些时间去世了,我们才刚把铺面盘下来,卖些馄饨。公子可要来一碗?”


    谢尽芜愣了一瞬,摇头,转身离开。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最后又去醉凤楼,点了排骨汤。他只喝一口就放下,依旧是香喷喷的味道,不曾变过,却再难以下咽。


    竹篾帘子一掀,是小二送菜进来。谢尽芜抬眸看了一眼,还是当年那个人,现在竟已经做到了领班的位置。


    他沉默地坐在靠窗位置,街巷中百姓们的说笑声伴着微风传入耳中。


    一道清脆的笑声响起。


    是一个姑娘,举着糖葫芦笑吟吟地和她的郎君开着玩笑。两人俱是眉眼含笑,语态柔和,满是爱意。


    谢尽芜漠然收回目光。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也会有这样一个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吗?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


    -


    而同一时刻,十五岁的叶清圆还坐在台灯下,愁眉不展地做三角函数。


    白色淡花的窗帘被晚风吹起,窗外的栀子花香一蓬蓬地渡进来。


    书桌上摆了一只澄黄的柑橘,不是用来吃,而是给她做题间隙时闻味道提神醒脑的。


    她有些疲倦地放下笔,拿过柑橘,闻了闻那股清甜甘爽的味道,勉强觉得神思清明了些。


    忽然想起来,放学回来的路上,同学们聊起隔壁班的八卦,又问起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她那时的校服兜里正装了一只小橘子,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便笑着随口编了一个,说喜欢给她剥橘子吃的男生。


    她喜欢吃橘子,但不喜欢剥。因为总会弄得手指黏腻发涩,很难洗。


    同学不信:“你好敷衍呀。”


    叶清圆很认真:“是真的。”


    同学又笑:“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给你剥一辈子橘子呢?这又不是很复杂的事情,很多男生做多了就会觉得麻烦吧?”


    夕阳温暖柔和,宛如熔金。


    叶清圆被光芒照得眯起眼,漫不经心地笑:“会有的。”


    她随口说的,其实没放在心上。


    她那时的学习任务繁重,快要被作业压得不堪重负。


    这所谓的“喜欢男孩子的标准”,也很快被忘在脑后。


    那时根本没想到,在两年之后,她真的碰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