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前路汶汶

    空坐至亥时,江瑾淞才从今日之事中回过神来。


    案上的簿册一页都未得翻动,提醒着他荒废了一个下午。


    江瑾淞将簿册合上归回原位,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屋内仅剩下他一人,是以唯独留着一盏即将殆尽的烛火。


    他吹灭烛火,拉开门,无有想到会迎头撞上李沉。


    已然在户部待了近三个月,饶是江瑾淞不关心党派之争,也从他人口中听说李沉是三皇子林彦的人。


    人各有志,江瑾淞不会因此将他视为仇敌。


    林蕴霏倒是有嘱咐他留心盯着李沉,但他作为直属于李沉的下级,至今并未抓到过李沉的把柄。


    对方性格不错,对待同僚与下属时,通常都带着平易近人的笑脸。


    私下里似还不时攒局邀请众人去岳彩楼内饮酒娱戏,潇洒佻达,不拘小节。


    江瑾淞从未参加过诸如此类的聚首,故而他了解李沉还是处理公务上。


    对方处事保守,却不曾出现过纰漏,算得上靠谱。


    也不知是否为江瑾淞的错觉,抑或是李沉确乎得了林彦的吩咐,他总觉得对方似乎格外关注自己。


    “李大人。”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意图,江瑾淞不留话口。


    李沉扫过他的脸色,说:“小江大人缘何又这般晚归,近来云州旱灾得以消停,户部上下也能跟着喘口气了。我们户部少有清闲的日子,小江大人该珍惜呐。”


    江瑾淞平日里便一直都是最晚离开的人,李沉抛出的此问着实有些刻意,他于是不答反问:“李大人不也还没走吗?”


    对方好像被他的话问住了,一时失语。


    但男人背对着月光,江瑾淞不太能看清人的神色。


    “索性我也不同你扯那些虚话,”李沉更靠近他了些,沉声问,“今日早朝你不是被今上留下了嘛,他怎么看你提出的新法?”


    对方果然是来探查他的口风的。


    江瑾淞防意顿起,搬出文惠帝来应对:“圣上交代过我,不得泄露圣意。”


    李沉煞有介事地竖起三根手指,撺掇道:“你且附耳告诉我,我向你保证,断不会将话传出去。”


    “此事究竟如何不日自会有定论,李大人何必来为难我,”江瑾淞眉目疏浅,“时候不早了,在下这便却行。”


    江瑾淞不知晓的是,对方望着他背影的目光如炬,哪里还有一点玩世不恭的模样。


    *


    江瑾淞缓步往他的府邸走。


    平素他之所以晚归,除了想要将公务处理得细致些,还有不愿回到那座空荡的府邸的缘由。


    他喜静,所以府邸之内仅有几位必要的侍从杂役。偌大的府邸对外象征着帝王对他的荣宠,但对内于江瑾淞而言,却是无功受禄的警示。


    雕梁画栋的庭院寂寂,将他的踌躇之志镇在其中,成了满心无法宣之于口的郁卒。


    独处时人总爱多思。


    江瑾淞不由得又思及文惠帝说的那些话,步子拖得更慢,越发不想回到那个令他感到气闷的地方。


    这个时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今夜无月,伸手难见五指,耳边安静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在这般情景下,假使周遭出现什么动静,便极为清楚。


    啪嗒,江瑾淞遽然感到后背袭来一阵风,且有一点细碎不属于他发出的声响。


    他站定在原地,转过头去看身后。


    手中提着的灯笼只够照亮几丈内的光景,最值得怀疑的墙角处并无人影。


    会是那些势力派来除掉他的人吗?


    江瑾淞未有完全松懈,他继续慢慢往前走,捏着木棍的手却悄然攥紧。


    余光在地上寻找着趁手的防卫工具,可惜无果。


    惧意侵骨。


    江瑾淞不曾习武,堪堪能够缚鸡,假使碰上真的练家子,他清楚自己绝对扛不过两招。


    地上灯影憧憧,昭示着气氛危险。


    一声更为清晰的脚步声紧压着他的脚步声,来者就在咫尺!


    江瑾淞不敢停步,就更不敢回首,心乱如麻。


    “嗯——”身后响起一道闷哼,旋即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


    迟迟未有等到旁的事发生,江瑾淞扭头先看见一位站着的黑衣人,面孔陌生。


    此外,地上还躺着一位蒙面的男子,双眼紧闭难知生死,他的手中尚握着把短剑。


    眼前所见令江瑾淞不明所以,他顾不得细思,连忙抽身往后退。


    然而那位站着的黑衣人冲他抱拳行礼:“江大人,您不用感到害怕,小的是公主殿下派来保护您的。”


    为了让江瑾淞信服他的身份,男人卸下腰间佩着的刀,将其置于地上,并向江瑾淞摊开双手以示无害。


    的确没有在男人眼中看到恶意,加之他提及林蕴霏的名头,江瑾淞便信了八九分,问:“地上这位……”


    男人解释道:“江大人有所不知,适才这人跟了您一路,并且作势要伤害您。”


    “小的原打算趁机出手,不想横空出来一人先我一步将让他打晕在地。”


    “那人身手极佳,发现我的存在后立时调头离去,”男人扼腕道,“夜色昏暗,小的没能看清他的脸。”


    “但他此举显是为了救大人性命,小的猜想他应该认识大人,甚至就是大人身边的人。”


    江瑾淞闻言陷入思忖,他向来孤僻,深交之人寥寥。


    周越等人倒是能为他两肋插刀的挚友,但一来他们并不知晓自己今日会遭祸患,二来他们也同他一样是文弱书生。


    想了一圈,江瑾淞如坠云雾:“我没有什么眉目。”


    “小的会将此事转告殿下,或许殿下能够查出他的来路。左右他看着不像是大人的仇敌……”男人将地上那人扛在肩头,又张望了眼四周,“大人赶紧回府吧,另有兄弟会在暗中护送您。”


    江瑾淞颔首道好:“劳驾你替我向殿下道谢。”


    他继续提莹莹灯火向前走,步子变得坚定而从容。


    因为不论是那位出手相帮的无名男子,还是林蕴霏,都在支持他。


    前路汶汶,他非独行。


    *


    公主府内,林蕴霏单手撑着额头,烛火映在她的眉心,像是一朵妖艳的花。


    侍卫进来时,见到这副灯下美人图,有些不忍心出声搅扰。


    “他招了吗?”林蕴霏不期然睁开了眼,问道。


    侍卫忙正色道:“启禀殿下,那人承认他是赵家派去杀害江大人的。”


    赵家?看来赵泽源这些年没少依仗权力浑水摸鱼。枉作什么世家之首,早就从根开始烂了。


    林蕴霏眸中闪过几分促狭,又问:“他可有看清那人的脸?”


    “那人是从背后袭击他的,因此他没看见对方。”侍卫道。


    “也罢,对方既救下江大人,应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她摆了摆手,道,“将抓回来的那人扣押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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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房,务必让他活着,我还有要用到他的地方。”


    “是。”侍卫领命退下。


    *


    鳞次栉比的街巷内,分明无风,砖瓦却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这点动静不值得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一人似猫一般,从屋顶上轻巧地一跃而下,着地时悄然掀起点风,让就近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


    见身后无人跟来,他拉下面罩,吐出一口浊气。


    假使江瑾淞与林蕴霏在场,定能认出男子是谁。


    李沉嘟囔了句“好险”,复戴上面罩,疾步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叶子摇晃坠地,不会向任何人诉说有人经过。


    *


    江瑾淞提出的惊人之语被留中不发,文惠帝再没讲起此事。


    进取的锐意如昙花一现,事态如常,只有局中人看得见个中波澜。


    为庆贺云州恢复太平,同时也为欢度祭月节,文惠帝于十五日夜举办宫宴。


    百官咸集,觥筹交错,管弦齐奏,端的是一片乐景。


    林彦因被关禁闭未能出席,赵皇后一贯不肯参加这种喧嚣人杂的宫宴。


    文惠帝右边坐着新晋的宠妃丽嫔,正含情脉脉地为他斟酒,朱唇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文惠帝朗声大笑。


    代管六宫职权的淑妃坐在他左手边,目不斜视,笑意端庄,仿佛无有受到林彦的波及,仿佛毫不介怀恩宠被新人夺去。


    身着华裙的舞姬甩动长袖,在台中旋转似仙娥。


    广寒宫清冷,哪里比得上酒色人间,怪道嫦娥悔吃灵药,夜夜含恨拭泪。


    环顾眼前歌舞升平的筵席,林蕴霏意料之中地没有看见谢呈的身影。


    仰面看去,挂在穹宇的明月比她上临丰塔邀谢呈饮酒那夜更圆,更亮。


    月随时变,情随事迁,感慨不禁盈怀。


    谢呈此刻或许会与她望着同一轮圆月,他们一人处于清静高塔,一人身置喧闹宫宴,却皆是孑然一身。


    大抵世间众人最终要修行的便是孤独二字。


    林蕴霏收回眼,兀地对上一人遥遥扫来的清润眸光。


    是了,若说这随波醉倒的筵席上还有谁在清醒旁观,必然是江瑾淞。


    她于是朝着对方勾起浅笑,权作致意。


    倘非看见江瑾淞,林蕴霏几乎要将此景错认为前世。


    前世的今日,便是此后数月混乱的起始。


    眼下的和睦里正酝酿着足以搅动乾坤的灾祸。


    彼时林彦带着赫赫政绩从云州归来,朝中应时响起让文惠帝立储的呼声。


    文惠帝以自己尚在壮年、皇子们仍缺磨砺为由将此事搁置一旁,却在宫宴饮醉后道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三皇子当为皇子楷模”。


    这无疑是极高的评价,当即让原本装醉或是真醉的群臣打了个激灵。


    被选为做储君者,就该是皇子中最为文韬武略、可堪大任之人。


    换句话说,储君便是诸位皇子的楷模。


    然而文惠帝言尽于此,筵席上又不得谈论政事,众人只能将各异的心思与杯中酒一道吞落。


    这还只是那夜最不值得一提的事。


    一念及此,席间奏乐换了新曲,宫女们持酒壶踏莲步而来。


    一位鹅蛋脸、发间簪着桃红绢花的宫女站定在林蕴霏桌前,却发现她酒樽中的酒仍是满的,面露为难。


    林蕴霏抬目去看这张叫她刻骨铭心的脸,险些没能藏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