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本质

    “记·弹珠已经被联盟三族销毁了,你记不住我是你的副官也,也没关系。无光在你仅剩的回忆里取代我也没关系。”


    “世界在你不在的时候依旧运行,新城主带来了大量自然人的势力,几乎将你的城池颠覆。我只守住了一点,但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给我的秘泉,让我刻上了眷族的印痕。所以我对自己种下了审判——”


    “我审判——站在明祝城最后一块故土的人,是昔日故人。”


    台笑了,将破碎的发辫之珠握在手心,看向南葭,“你看,我们两个之间,审判庭惩治了我。这正说明,真正的明祝宝贝,正在我眼前?”


    南葭的心坍陷下一个角落,仿佛那里正有一粒残缺的弹珠,正在努力地蹦跳,期待能弥补缺憾之地。


    但她想不起来,这是系统对玩家最大的桎梏。


    所谓逆天的道具、强悍的异能,像有序运行的程序将她无形捆绑。


    南葭空落落的,用空间里仅存的医疗用具替台包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弹珠起落的声音如同尖啸鸣笛。


    鸣笛的尽头,南葭看见记忆化作一阵白雾。


    白雾消散后,忆·弹珠的碎片在掌心消弭殆尽。


    有一个人在记忆的罅隙里朝她微笑:“城主大人,我也要取一个代号,为了你不会遗忘我,你可以叫我,台。”


    他说:“领主大人,我保证明祝城不会消失。不管被染上什么样污浊的血脉,我都会在原地,直到你的归来。”


    地上提灯内的那截漆黑玉柱的原材料忽然变得格外好加以辨认。


    因为台的躯体像融化的烛泪一般,开始缓缓流淌,温热而粘稠。


    她融化在南葭怀里,漆黑与血红交映,没入生长着南黛尔的废墟野地。


    “我很喜欢小鸟。”


    “因为大人说,恶魔之西的边界覆盖着无法跨越的恶灵沼泽与魔鬼焰,唯有羽翼丰厚的禽鸟方可越过真实的界线。”


    “那才是……属于我等的天国。”


    “我愿做大人死前的烛台,抑或振翅前的高台。”


    -


    无限的风在凛冽呼啸,每一缕雾气都被吹散,如同飘扬的蒲公英种子,沉默陷进大地。


    再度恢复生机的系统冰冷播报:


    “通知:


    凡瑟大陆春纪年1027年4月2日,凡瑟大陆隐藏系列npc之自然人台生命值归零,现发出死亡通告。


    卡牌信息已公示,相关任务悉数作废,请玩家明确。”


    灰色的卡牌在她的仓库里亮了一下,随后暗淡下去。


    【角色身份卡】(已失效)


    姓名:台


    身份:隐藏系列npc之一,明祝城执行官。


    相关任务:明祝城系列任务悉数作废。


    南葭脑海某根神经抽动了下,如同人将醒时搐动的指尖,提醒着她系统功能恢复了。


    【密约】里,双函江和安萨给她发送了数不清的消息。


    【蝎毒】里,系统提示她标记的玩家对象离她不足百米。


    【蛛网】里,涌出远比异化领主耘万死亡而发出的帖子。


    比起一个只有隐藏成就的npc,明祝女官在是在千万人观看、参选的亚丽特大赛中片叶不沾身的明祝城代表。


    明祝城意味着丰饶的资源、自由和开放度、数不尽的隐藏任务刷新点。


    玩家们哀嚎着,好像离五百万奖金只差刮开彩票的距离。


    南葭没有动作,没有回复密约玩家。


    任由台的尸体或作固液态的烛泪,完全浸入湿润的土壤。


    南葭这才缓缓起身,双眼放空。


    她想起穿越到毕卡索尔码头的第一天,系统这样对她说:“来自废墟深处的你偷渡进入联盟内城,恰逢海盗出没,你决定挺身而出,救出了……”


    她以为废墟是系统的设定,是属于南葭入驻前的这具空壳的来历,就像是那些看似丰富却毫无作用的npc描述,“洛迪迪尔田地的农民乔邦曾经在某某面包坊做学徒”“雷切尔在获得明祝城城民认证前在凡瑟大陆亚丽特唱诗班做领唱”……


    谁在乎?


    片刻之前光鲜亮丽、居民排队领取花卉以供奉的教堂不过是台用大量机械能源、以审判庭堆起来的遗物。


    而她脚底下踩住的废墟,是这片城池里,这片大陆上,她仅剩的故土。


    南葭挖开土地,在壤层略深处,半流动半凝固的固液态正在与土粒结合,是和漆黑玉烛融化后别无二致的物质。


    漆黑,殷红。


    原来这才是她那时埋下的“身体发肤”。


    被记忆弹珠混淆的事实像被代码运行掩盖下的初始数据,在某个角落烁灭闪动:


    内测的她,已经不是纯粹的玩家战争角色选取层面上的自然人了。


    她和她的副官台,来自恶魔之西。


    从台口吻中难掩的向往与崇敬来看,恶魔之西不单单像某个被圈画出来的地理坐标,而是一种高纬度的投射象征,只有拥有某种奇特能力的代表才能跨越界限,就像她说的羽鸟——


    为什么她重来一次的身份是异化人,与衰落的奥旭眷族密谋而合的没有来历的人?


    恰好能接触到三族联盟,恰好吞服机械人的核心源而没有强烈的排异反应,还会在第一天就与自己的内测身份撞个满怀。


    那不就刚刚好,能让一个“玩家”确认,自己之前的“游戏经历”是真实的吗?只是因为不知原因的穿越,才混淆了节点。


    游戏。


    南葭忽然浑然一冷。


    玩家战争,是对凡瑟大陆的投射。


    对于失去记忆、被混淆记忆的人而言,玩家这个身份,就是最好的安稳身心的锚点。


    冥冥之中,南葭忽然从罗望望的基础异能里,听见了某种声响。


    像是轻笑、喟叹,或者手一抛、投掷下一枚骰子。


    弹珠、骰子、人的眼珠最终都停止转动,南葭身形绷紧若弦,望向天际。


    残阳如血,银月高悬。


    审判庭凋敝,明祝城虚设。


    有人在恶魔之西的尽头,收拢投掷的手。


    祂说。


    “真无聊,重开。”


    祂的轻语穿过旷野的风,借过数百年的山河起伏,送到站在废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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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南葭,变成了一句千万个玩家都听过的标语。


    【欢迎来到玩家战争。】


    【故国土壤,污染深植。】


    【机械狂舞,原初登殿,异化为奴。欢迎来到污染时代,你的代号是?】


    污染,真的只是被异化人污染的属于自然人的领土?


    代号,到底是为了区分玩家,提升所谓游戏的可玩性与竞技性;还是为了让意识到“游戏”的这批圈外之人,可以识别出困在游戏里的人呢?


    推动造化者,亦不过盘中餐。


    譬如……黄昏?


    涔涔冷汗像贴骨的冰锥硌在南葭肌理,心跳如亡鸟哀音。


    裹夹着一片叶片的风将要在南葭面颊割开一道血痕前,漫天的机械蝴蝶再度飞舞,风势逆卷。


    上吊林的一幕戏再度上演,z出现在南葭安全距离范围外,等待着她的诘问、怒喝或是冷笑。


    但是她只是指尖搓开一小撮凝在皮肤上的血肉烛泪,侧身看他,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对么?”


    能取代玩家的记忆人物,能在公测后坐稳机械族义体工会会长之位,与眷族为伍;还从榜末的暗色开始,抹杀玩家——他的能力,唯有双函江能与之抗衡。


    或者说是揭开南黛尔底牌的她自己?


    南葭没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性格。


    但她清楚,z没有趁她病要她命,说明某种条件的限制在约束他堪称狂热的追寻。


    就像霍泽第一次见她就忍不住动手、罗望望在危机迭起的丽莲宴会也有偷藏珠宝——绝对的利益,优渥的奖励。


    z的游戏系统里,一定有关于她的任务发布。


    她唇角忽然一疼,随即是温热的发涨感。


    事实证明,她猜的没错。南葭往后退了一步。


    汹涌的白雾淹没了视野里的一切,南葭再睁开眼,金光温暖,照耀目之所及的每一处。


    阴森的教堂,曲折的巷道被取而代之。


    柔软的沙发,复古的桌椅,望眼与耘万地宫建设相差无几的象牙白墙壁与浮雕,南葭任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机仆为她放下靠枕,放松地坐下去。


    天花板在十几米高的顶端,镶嵌有模拟太阳的光电粒子板,如同一块折射率很高的玻璃,将机械人特制的模拟阳光投射而下。


    这样的场景,有些让南葭梦回海琴城的那家咖啡馆。


    令人舒适的阳光洒下来,金发碧眸的人在她对面坐下。


    他的面容先是南葭熟悉的人选:罗杰,随后是台的中性模样,直到流动的金光氤氲了视线,再细看去,那人的模样可以说是改头换面。


    碧翡一般的双眸凝有世间最透彻的绿意,他弯眸,情绪像春溪一般缓缓流淌而出。


    白雾洗去了南葭本就黯淡的暗金发丝,原生的头发像海藻一样蓬松卷曲,在日光下透着紫。


    他们都逐渐接近本初的模样。


    他向她这方推来一盏热茶,雾气氤氲,香气甜美。


    “欢迎见识到游戏世界的本色,我是凛枝赋。按照你们归类的统称而言,或许你更熟悉我的代号?”


    “我是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