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虽死不悔

陆厌站在阶上。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伯躺在石床上，一条臂膀已永久失去，胸前九道贯穿伤痕，每一道伤口都覆盖着诡异的乌冰，一种至阴至寒的气息在弥漫，是太阴圣力。

这种最本源的力量，至阴至柔，冰封一切，化万物生机为死地。

眼下，他的生命如疾风中的烛火，也许下一秒，便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不远处，两个孩童蜷缩在另外一张床上，脚边青铜灯盏里跳动着火焰，忽隐忽现。

“是我们发现的太晚了。”太上长老姜尘叹息。

“太阴神教的人下手太狠毒，他不顾自身安危，只为保全孩子，受了太多的伤。”

“我教贫瘠，寻不出一株药王，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若有稀珍吊命，以道火徐徐磨灭太阴圣力，悲剧不会发生。”

“最重要的是，他的精气神涣散了，生命的火苗自主将熄。倘若再撑一口气，坚持到陆小友到来，或许还有转机。”

“这位老仆，不仅肉身生机被毁，就是元神都接近粉碎，能支撑他一直弥留到现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个孩子。”

……

其余太阳古教的核心高层亦陆陆续续赶来。

方才一番大战，他们不得不去花费些许工夫去抚慰门人弟子。

陆厌闲庭信步的表现与强大的形象，已深深刻在众人心里。

“咳咳……”

李伯醒转，轻咳。

“……各位长老……”

他浑身上下被冻得透彻，想要起身拱手，但却有气无力。

“不必行虚礼，你且躺好吧。”众人制止，皆移步室内。

“咳……”李伯口吐血沫，状态很不好，“不久前……天地震动……是不是……太阴神教的人……追来了？”

“不错。”太上长老姜尘没有隐瞒。

突然，李伯无声地哭泣，浑浊的老泪沿着褶皱的脸膛滚落：“对不住……是我们……拖累了……”

他的心中有大悲，不愿见到圣皇最后的血脉就此灭绝，也不想因此牵连无辜的人。

“无妨，无妨。些许宵小之辈，被我等打发了。”姜尘实话实说，顿了顿，而后苦笑摇头，指了指身旁，“准确来说，是他，击退了强敌，同时保下太阳古教最后的脸面。”

“放心吧，这次痛击之后，太阴神教的杂碎们很长一段岁月不敢冒犯神土了。”为了让这位忠心的老仆人，可以安详走完最后一程，姜尘不得不说了谎话。

顺着姜尘手指的方向，李伯努力睁大双眼，却依旧看不真切，只能模糊看清轮廓，当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若是没有天降横祸，没有暴露在太阴神教的视野中，他们这最后的隐世支脉当活得很幸福，族中的年轻人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朝气蓬勃。

“多谢……多谢……”李伯话语都吐得很艰难，唯有嘴皮轻碰，产生虚弱的喘息音。

过了好一会，他像是积攒了部分力量，努力挺起身子，溺爱地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孩子，而后哀叹。

“……我太没用了……险些连圣皇最后的一点血脉都保不住……”

“值得吗？”陆厌轻声问。

李伯抬起头，浑浊的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的左眼已经完全被乌冰覆盖，像是一颗失去光泽的珍珠。

“……道之所至……虽死……不悔……”

“偌大的太阴后裔，只余下这两个娃娃吗？”陆厌轻叹。

“他们……是圣皇最后的……血脉了，我只恨自己实力微薄，护不了……更多的人……”李伯自责，“……圣皇曾有恩于万灵……如今……他的后人……却落得如此惨淡的地步……”

这个老仆人喘息与颤抖，充满死气的脸上再次滑落两行浑浊的老泪，而后开始大口的咳血，浑身都裂开了。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有我在，不会有人可以伤他们。”陆厌郑重开口，声音虽不大，却铿锵有力。

他不是有恃无恐，轻视天下豪杰，太阴神教底蕴深厚，确实强的可怕，自己也并非无敌。

纵有老道士烙印在身，也最多可用两次，只是心中有一股气，欲斩不平，圣皇后裔不该落得如此结果。

太阳古教的人皆在内心感叹，热血不择流，溅作桃李色！

唯有他这个岁数的年轻人才能不顾一切，意气动山河。

“真的……吗？”李伯不敢置信，虽说处在弥留之际，但他尚能思考。

如今的太阴神教，势力不可谓不强大，占据无尽神土，教内涌现诸多强人能士，尤其是当代神子端木明更是天赋异禀，资质过人。

须知，太阴神教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分属于数个支脉，也曾闹的不可开交，姒姓为其中之一，他们主张全面替代圣皇后裔，连姓氏都改了过来。

只是在端木明展现远超圣贤的资质后，太阴神教被强行扭成一个结实的团体。

他自身强就算了，与金乌六太子陆鸦、冥岭上古道观的三缺道人，以及八景宫之主尹天德等为结拜兄弟。

当中，任何一个皆为紫微古星域的翘楚，分处在不同的大洲，早已名动天下，有天大的来头。

青铜烛火忽地升腾，跃动的焰舌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

“不可……勉强……”李伯摇头。

陆厌洒脱一笑，声音无比坚定，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有我在，圣皇后裔会茁壮成长。这一脉不再生活阴影中，真正的太阴之名，会响彻紫薇星！”

这位老仆人神情激动，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陆厌的腕脉。

“不求名动天下……您收他们……当洒扫童子就可以了……”李伯佝偻的脊背突然绷直，喉头翻滚的血气竟生生咽了回去。

陆厌注视着对方开始泛起红晕的面庞。

这不对劲，垂死之人不该有这般鲜活的生气。

但下一刻，他便明白了。

只能是回光返照，生命之火即将燃烧殆尽。

“老奴代姒家列祖……谢……”这位忠实老仆声音愈发洪亮，可眼中神采如潮水退去。

最后，他的嘴唇冰冷，连模糊的喘息都止住了，元神粉碎，彻底散尽，没有一丝生命气机。

这位年岁很大，受伤太重的老仆人就这样死去，甚至没能撑到第二天，没看见晨光，更不可能看见远在百万里之外，在太阴神教盛会上发生的趣事。

“你看不见，圣皇后裔再次亲眼目睹那一切。”陆厌低语。

烛火熄灭，陷入黑暗，整个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唯有两个孩童依旧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