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降魔大圣
哪怕已经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纳瓦霍族老萨满,依旧失去了心中应有的平衡(hozho)
我的孩子们,几十年以来,那个游荡于这片土地的恶灵一直困扰着我们的族人,即便纳瓦霍之子已经丢失传统,背井离乡,躲进远离文明的荒野中,它依旧毫无理由的出现。
它游走在夜晚和黎明之间,在部落中徘徊,披着兽皮,伪装成物,伺机潜入营地。那不是一个真实的生命,而是恐惧的化身。他出现在梦中,低语着,诱惑人们踏入他的黑暗领域,将他们的灵魂撕碎。
夜色深沉如墨,天空中的星辰在静静注视着大地。羚羊峡谷内一片死寂,唯有寒冷的夜风在岩壁间低语,带着淡淡的沙土气息。远处的的岩壁高耸入云,层层叠叠的红砂岩在黑夜中仿佛沉睡的巨兽,伫立在天地之间,沉默不语。唯有一道裂隙在岩壁中打开一道狭窄的缺口,在老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中,那是连结天与地、生与死的通道。
平衡(hozo),被打破,愤怒的死魂灵从中溢出,复归活人的世界,愤怒的咆哮昼夜不息,在茫茫荒野中游荡。
是什么让它如此愤怒?
有人说,它是古代印第安人的亡魂,依旧想要统治这片大地。
有人说,是疯马、坐牛的灵魂并未离去,和这片大地上的大灵一起,依旧憎恶着入侵者。
坐在巨岩上的女子放下手中的吉他,微笑着抬起头:“很好,你露出了破绽,它会来的。”
老纳瓦基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本想再多问几句,可站在女子面前,他感觉自己才是年龄小的晚辈,若对方不主动开口,他就不应该质疑。
何况这个这个女子天生彷佛就有一股让人信服的魅力,只要她还在这里,那么一切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他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女子的一句话:
“哦,这样啊,那应该是半物半灵的邪物,游走于虚幻与真实的间隙,只有少部分人能感知到它。我需要有人让它显形,有了固定的形体,才能将之驱逐。”
老纳瓦基选择相信了女子。因他不想让邪恶的魂灵继续困扰他的族人。
即便传统已经丢失,即便先祖和大灵的名字已经被年轻人遗忘,他依旧希望能让这片大地回归平静。
部落的牧歌已然远去,纳伊埃莱夫内泽夫尼与纳尼迪吉斯的故事终将被人忘却,年轻族人愈发愈向往大城市,不再回顾自己的过往,五眼联盟成为博物馆中的历史.......
老人依然希望死魂灵得到安息,不要在他死后继续侵扰这片大地
冷风吹过夏日的荒漠,其中蕴含的湿润气息让老人深深皱起眉头。
乌云密集,遮盖星月。
大雨不仅会阻碍人的感知,还会影响烟草的挥发,即便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燃烧烟草能起作用。
若能够起作用的话,早在数年前,萨满集会中数日不绝的缭绕烟雾中就该起作用了。
纳瓦基不由握紧了怀中的短管猎枪。他太老了,老到不能如年轻时拉开弓箭,追逐猎物,只有这带着不详火药味的现代武器能为他提供几分安心感。
“放心吧,不会用着它的。”坐在巨岩的女子开口:“这么多年过去了,就不要想用人类的武器去狩猎它。能用枪干掉早就干掉了”
老人不由露出苦笑。
他听见风的狂啸。
自墨西哥湾吹来的热带季风拂过羚羊峡层叠的红岩,幻化出千百种不同的嘶吼。
千百种不同的岩石沟壑,每一种都在火光下展现出不同的异形阴影。
狩猎它?
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两个人只是沙漠中的一粒沙,海中的一滴水。
而它则是阴影本身,存在于所有可能的阴影中。
自然是无穷的。
不离开钢铁所铸成的都市,来到这无尽的荒野,人们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一点。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在这片荒野中都是沧海一粟,在风中若浮萍飘摇
游荡于荒野中的纳瓦霍人(dine)从这一点悟出了平衡之道,唯有把握平衡,方能存在于天地间,不被移开。
玉米粒大的雨点自天穹落下,落在老人的头顶上,化作连绵不绝的鼓声,直贯天灵。
女子轻轻拨动吉他,隔着磅礴大雨,弦音和她的声音一起清晰地传达到老人耳边:“和天气预报的一样,开始下雨了,辛苦你一下。”
老纳瓦基又一次感觉到岁月不饶人,他太老了,几乎被雨点砸的失去平衡。
身体上的衰弱带来心灵的衰弱。
他感觉那只野兽更加靠近他了。
这正是他所需的。
将那徘徊于荒野的噬心巨兽,那不愿离去的恶魔,skin-walkerr(皮行者)!
引到身边来! 不绝于耳的雨声中,老人仿佛失去了方向,他唯一能听见的只是耳边不断响起的弦音。
若老人多懂一些音乐,恐怕会多一点震撼。
那一波一波袭来的吉他声,并不是任何一首常规的吉他曲子,而是不应该出现在吉他上的庄严乐章。
路德维希·梵·贝多芬的symphony no. 5(C小调第五交响曲)
弦音彷佛化作指挥棒,指引着满天地的雨声、风声一波又一波激昂的涌向老人!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如同不可违逆,必将如闪电般到来的命运本身!
最激昂的高潮愈发接近了!
老人清楚的感觉到,弦音是信号,在这场大雨中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伴随大雨而来,如美洲豹武士般凶猛!
老人想要握紧手中的猎枪,却发现双手早已紧张的失去知觉,被雨水浸泡的发白。
在吉他弦音上升到最高处的瞬间,女子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出掌。
老人飘飞出去。
来不及思考清楚现状,在老人眼中,跃起的黑影已经将女子的全身覆盖。
那既是北美棕熊又是美洲豹的凶影凶猛的袭来,若非女子的一掌,老人早被撞的粉碎!
这一掌将他击飞好远,远远飞出那怪物的杀伤范围。
却是将危险留给了女子自己,半人半兽的魔物在黑暗中眼睛如猫头鹰般锐利,锋利的爪牙若刀一般袭向她!
老人落地,本做好了承受冲击的准备,他却感觉比落入棉垫还要轻松。这风,这水,伴随着女子送出的一掌,全都在细心呵护着他的身体。
“只需要你将它诱出来,剩下的都交给我。”
老人脑海响起女子行动开始前的话语。
他抬头,看见女子若风中的飘絮,灵活的在黑影的利爪下挪移。
她甚至有空护住自己的吉他。
以天地风雨为合身,曲子已经从《命运》变为德沃夏克的《自新世界》。
似在抒情,又似在为天地献上赞歌。
以这苍茫的天地为舞台,女子化为风中不可捉摸的细叶,随风飘荡。
任凭风浪再大,野兽的爪牙再尖利,也无法捉到她,无论猛兽多么用力的袭向风中落叶,落叶都只会以更快的速度避开!
美女与野兽,以玄黄天地为背景,仿佛成为一对配合默契的舞伴,在音乐中翩翩起舞。
但任谁都清楚,人的体力终有极限,只需要一个失误......她就会万劫不复。
老人喘息着站起身,艰难地在风雨中用猎枪瞄准黑影,口中喃喃问道:“你会怎么办,Alaya(阿赖耶)?”
风雨之中,被老人称为阿赖耶的女子忽然将左手从吉他上移开,扫过腰间,最终指向巨兽。
三点银光闪烁!
是弩箭!三发轻弩精准的命中了巨兽,深深射入似熊似人的头颅中,其中两发还准确的贯穿了双眼!
可巨兽只是震了一震,继续扑向阿赖耶。
“还不行!”老人大喊,向着巨兽开枪:“那只是它的皮,这样的伤势无法触及它的灵!杀不死它!”
“不,足够了!”在老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阿赖耶若芭蕾舞演员,大跳着化为一只白鸟,跃动到猛兽身后。
她竟然背对着黑影,对着老人微笑。
皮行者转过身,发出意识到被戏耍后愤怒的嘶吼。
若白玉般的手指拨过吉他,女子轻轻道:“按照我们的话来讲,这种异物,非人非鬼,不生不死,非现世之物。换句话说......”
伴随着巨兽的嘶吼,其头颅上的三支铁箭光芒愈发明亮,若伞一般在末端散开,直指高天。
玉指拨动琴弦,《自新世界》走向最后的谢幕。
“此乃邪祟,天地不容!”
至今为止最大的闪电划过长空,将黑影全部贯穿!
霹雳闪电在老人的视网膜上留下的久久无法散去的痕迹,也将皮行者挣扎着惨嚎着化为灰烬的一幕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刑以天打五雷轰!”
就连吉他的尾音都化为时尚的电音!
啪!
响指声将老人从惊讶中唤醒,名为阿赖耶的少女扛起吉他,轻松地向他招呼起来:
“打完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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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
“这样?再往边上靠一点!好,就这样刚好!”
心满意足地在画布上留下最后一笔,少女将油画展现给身边众多纳瓦霍人(dine)
油画上,众多族人穿上了祖祖辈辈曾穿过的衣服,在荒野上站作一排,展现着骄傲的笑容,在画布的一角,还有一个扎马尾的黄种人少女微笑着作画。
她把自己也画了进去。
这是少女索要的报酬,让年轻人、老人们再度穿上传统服饰,让她作画留念。
“好,这幅画送给你们了,请随意。”日光下大汗淋淋的老纳瓦基取下头上的羽冠,再度询问:“真的不用你自己留下,做个纪念吗?”
少女微笑着摇头,展示手中的数码相机:“我用这个就足够了,在来拍一张!yes,yes!”
眼看着少女将吉他与画具收起,骑着摩托的背影逐渐远去,周围的纳瓦霍青年们还是念念不忘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们会来到此处,一半是为了表达对她驱逐邪魔的感谢,一半都是为了她那青春靓丽的笑容。
其中有不少年轻人都是附近镇上的“表演明星”,见过五湖四海的旅客,各地的名流,可从未有一人拥有如她一般清爽的笑容,令人感觉如清风拂面,久久难以忘怀。
老人可惜地将视线从少女的背影上收回,若他再年轻三十年、四十年......
他摇摇头,将围绕在女子身边血气方刚的青年们轰散,他清楚,就算这里再繁华,雄鹰之子再英俊矫健,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女子。
她就像风,就像水,你伸手去抓,只能留在空处。
老纳瓦基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少女的画作上,画作的一角用中文写着她的名字。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在老人示意下,青年人打开随身携带的银色手提箱,取出联通卫星网络的电脑。
得到的解答让众人脸色一呆,哪怕不懂中文,有文化隔阂,他们都能看出。
这名字,非一般奇特!
春夏冬阿赖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