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芦间蓑衣,地狼夜行

“这位……这位少侠,您,真肯放我走?!”

杨天行身前,瘦小的汉子一身蓑衣,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面上是轻易便能察觉的狡黠。

此时,已是到了夜半,江南晚春的天气仍显寒凉。

天空一片阴云,星月皆无,秦淮河畔更是一片深沉夜色,只余杨天行身后几点火光亮起——那是有人打着火把。

火光摇曳,映照出杨天行棱角分明的面庞,衬着他身后影影绰绰,间或有兽影轮廓闪没,更为其添了几分幽深神秘。

杨天行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蓑衣客,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能把人看穿。

“少侠,您听我——”蓑衣客面色闪过诡诈,又想开口,杨天行却是懒得再听。

“怎么你想留下?”他语气平静,似有几分玩味,让人听不出真意,“呵呵,若如此,那倒也无不可。”

蓑衣客闻言,浑身一颤,连忙将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口中竟带起哭腔:“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他连滚带爬起身,抓起地上几个大包裹。

再也不顾四周几具同伴尸体,蓑衣客头也不回冲入茫茫夜色中,顺着秦淮水道,就沿路往下游仓皇奔逃而去。

“主人,祁山无用,只能寻到此处。”

蓑衣客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杨天行身后光火一暗,祁山庞大的兽影上前,沉着声音开口,语气满是自责。

“杨天师,接下来如何安排?”韩擒虎在一侧举着火把,沉声询问。

“是啊……杨、杨天师,您放了他走,那我们不是没了线索?”

谢东山举着火把的手有些不稳,说话的口气尽显无力,显然这一个日夜的奔波,已让他有些不堪。

此地于金陵以东四十里地,日间谢东山先带队前往南郊栖霞谷,奔波近二十里。

夜间杨天行安排好家中事宜,亲至后领他们一路追寻至此。

来来回回加起来,一个日夜间,他们已是奔波近百里,先前更有一场短兵相接,谢东山不过通些粗浅武艺,哪还能受得了。

他此刻,本是连抱怨的力气也无了,只是实在为杨天行的决定感到不解疑惑,这才勉强开口。

“我自有安排。”杨天行摇摇头,没有立马解释,“行了,你们先行回返吧。”

他收回远眺夜空的目光,忽而转身,率先朝着来时方向行去,同时淡淡出声:“祁山,你随我来。”

“啊——?”谢东山一怔。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这眼巴巴跟了一天,跑了百八十里路,眼看找到点线索,结果杨天行几下把人杀个七零八落不说,最后一个活口还给放走了,居然就让他们回去?!

“等等,杨天师——”

谢东山有些急,他可还着紧着自己小命,哪肯懈怠,就欲开口分说。

一旁韩擒虎却是若有所思,他抬手按住谢东山肩膀,压低声音道:“小侯爷,少安毋躁。”

谢东山一愣,勉强镇定下来,有些泄气地开口抱怨:“韩宗师,你说这杨天师他怎么能……”

他话说一半,却是忽而止住,似不敢道出后续言语。

韩擒虎暗自摇头,转身从随行武人手中牵过马匹,淡淡开口道:“小侯爷,杨天师的手段根本不是你我所能想象,安心静候便是。”

谢东山咧咧嘴,有心想要顺口称是,可终究怕死,还是免不了心忧,一时垂头丧气,勉强翻上了马背。

“驾——”

夜色深浓,随着韩擒虎一声呼喝,一行十余骑江南武盟好手一齐呼啸奔驰,眨眼从这荒郊野外消失。

…………

沙沙沙沙——

大片大片的芦苇擦过蓑衣,细碎的“沙沙”声在寂夜中格外响亮,急促呼吸声伴随脚步踉跄,踢踏间踩过泥浆,奏响一曲节奏明快的舞乐。

蓑衣客一路往东奔行大半个时辰,直至再也没有半点力气,才一头栽倒而下,任自己滚在满是泥水的野地上,仰头喘着粗气。

“呼——”他勉强提起些劲,往来时方向望去,口中喃喃自语,“居然真的,没人来追——?!”

他语气疲惫不堪,此刻终于逃出生天,却听不出什么欣喜,反而有种挫败、忧心之感,颇显得怪异。

迟疑再三,见真的无人追来,蓑衣客神色变换,忽而长长叹了口气,缓缓坐起身来,面色变得沉凝。

与先前在杨天行面前不同,此刻他神色间除了疲惫外看不出丝毫恐惧,也再无之前那种狡黠奸诈作态。

只看其面色,反倒有种板正刚硬的气质,仿若军伍中人,抑或什么杀手死士。

就仿佛此前全是伪装,眼下无人在侧,他才露出本来之态。

“不行,不能就这么离开,我得回去……”

蓑衣客原地歇息片刻,眸中忽而一紧,咬着牙,缓声定计。

他说着从泥潭里站起身来,竟是又不知从哪挤出的力气,居然真的妄图折返向西,再度往金陵方向

行去。

河道边“沙沙”声再响,泥浆被踩得翻涌,蓑衣客一脚深一脚浅,很是费力一路西行。

可方才行出不过半里地,穿出一片芦苇,却忽然眼前一黑,只觉撞到一堵软墙上——

虽无多少疼痛,却是无声间,止住了他前进步伐。

“嗯……?这是?!”

蓑衣客目露惊疑,他完全没察觉眼前怎地忽然多出这一道墙来?

“嗤——”

忽而一道带着热气的鼻息打在他脸上,带起嗤声。

蓑衣汉子本就瘦小,又踩在泥浆中更矮半截,这时才悚然抬头,正好对上一对幽绿眼眸。

“你……不该走这里。”

狰狞兽首轻轻歪斜,祁山那似狼似狐的巨口张合,吐出有些沙哑的低沉话音。

“是你——不对,你、你是什么东西?!”

蓑衣客悚然而惊,这次再非伪装。

眼前这头巨犬他此前便见过,当时他几名弟兄便有人死于其爪下,他一直暗自心惊。

可如今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巨犬,居然跟了他一路?甚至,还口吐人言?!

若只如此,他还不至于如此失态,他本是抱了死意折返,死的方式又有何区别?无非愈加惨烈,多受些苦罢了。

真正让他惊恐的是,这巨犬口中,那沉静话语——

你……不该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