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盏茶之闲，门下走犬
“起来罢。”
杨天行墨袖一挥，一股流风轻卷，带起纱幔轻拂，往付少坚身上一掠而过。
付少坚眼前红影一闪，视野一暗复明，旋即惊奇发现，不只那重压消失，自己周身骨碎筋折般的剧痛亦如泡影般不见。
“这是……幻觉？！”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心头惊骇不已。
他有些疑惑看向正垂眸望来的杨天行，沉吟片刻，忽而垂下头，重重一拱手道：“谢杨天师高抬贵手，恕少坚不敬之罪！”
“这杨天行太过可怖，便是幻觉，又怎知他不是故意威吓于我……”
付少坚眸光变换，心道不管实情怎样，先随便找个由头安上请罪总不会错。
杨天行见他这般作态，眉头轻皱复又松开。
“不必如此。”
他平静开声，口中似解释，语调却带起轻笑，“方才是我之心魔外溢，你被祂惑了心神，无需太过在意。”
杨天行说得乃是实言，不过眼下局面倒也好，刚好省去他再想办法震慑这有些不怎么安分的付家公子。
“心魔……？”
付少坚见杨天行这般说法，他眸光微动，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更加凝重。
他自负武道不差，修道中人亦见过不少，甚至曾接触过中原昆吾派的道法真人，可从没有任何一人能给他方才那种仿佛身入玄门的诡异体验。
而这般异象，杨天行居然口称只是所谓“心魔”外溢的力量所造就……
“多谢天师解惑，少坚明白了。”
他再次一拱手，心中却是惧意深藏。
付少坚已不敢深想，那所谓心魔若是脱了杨天行这个躯壳而出，会造成何等恐怖的景象。
杨天行点到即止，没有继续敲打他的意思。
他挥袖引来一方蒲团，置于付少坚身前，平静道：“坐罢。”
言罢，杨天行也不去管付少坚如何，再度挥袖一引，殿内深处流云纹折屏后左右飞出茶盏茶釜，无声落于他身前矮几之上。
付少坚见此一幕，心头再度泛起波澜。
他平静不语，依杨天行吩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稍稍仰首，静看着杨天行曲指成火，煮起那壶茶来。
摆弄着身前茶具，杨天行并未转眸，只平静出声问道：“我记得，是许你明日方可来寻……”
他话语一顿，倒去漱盅的头道清茶，旋即却是摇头，道：“罢了，说说什么事吧。”
付少坚听闻前半句心头不由吊起，正自思量如何解释好，骤见杨天行忽然改口，一时心弦大松，长长舒出口气。
“是少坚冒昧来访，可实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他轻轻叹一口气，见杨天行依旧专心煮茶，似乎对这理由无多少兴趣，不由心头失望。
“要想请动他出手相助，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付少坚略微沉吟，心头暗暗思量。
“杨天师……”
他忽而眸光微动，轻声唤道。
杨天行停下手中动作，蹙眉垂眸，道：“不想说，便回去罢，莫耽搁我洗心静神。”
他这声音冷淡，虽无甚么不悦，但显然是没有耐心纠缠。
付少坚深吸口气，抛开先前心头诸多想法，想了想，却还是没有直接道出心中所求。
“天师，你可知那位江北第一公子，来了扬州？！”
他双臂撑住膝头，把腰背挺直，不等杨天行接口，便继续言道：“这消息千真万确，为此，我付家还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弯弯绕绕来去，总算把自己家中所遇到的麻烦抛出，付少坚紧紧盯向墨玉台上方那人一举一动，心不由悬起，不知杨天行会如何应对。
“崔玉言么……？”
杨天行洗茶的动作稍稍一缓，旋即微微一笑继续，口中道，“他来便来罢，与我何干？”
杨天行虽有寻崔氏复仇的打算，却不会贸然动手，更何况便真杀了崔玉言又有何用？
杀一人不够，真要杀，便没得回头，只能剑起剑落，直把那凤阳崔宅，一剑荡平方休。
见杨天行如此平静，丝毫没有想要做些什么的意思，付少坚不由心中一急。
他多少听过江湖世家中的传闻，知晓杨崔二家如今已算是宿世深仇，方才有此一念。
可杨天行的态度如此，他亦没有丝毫办法，想到家中暗牢中关着那名女子，他不由恨恨不已，只觉杀了手底下那几个莽货也不够解气。
“天师……”
他犹不甘心，想了想，意有所指道，“天师当知晓，崔氏与吴家向来勾连一气，此前吴云飞私动镇海神弩这等惊天大案，却被死死按死在江北，渡不了淮水北上，其中是谁人出手，一想可知……”
杨天行忽而转眸，看向下方正自皱眉想着说辞的付少坚，冷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他放下手中茶盏，声音带起几分漠然：“当初你和那吴家之人，是一起的罢？”
付少坚见引火烧身，连忙解释道：“天师莫要误会，我付家和吴家向来不
对付，只是表面上虚与委蛇罢了。”
杨天行摇头不语，他记得付少坚当时确实态度暧昧，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太多敌意，但显然也没安什么好心。
“行了。”
见茶已煮好，他不想再纠缠这些往事，只道：“有事直言，这盏茶之闲得过，你便走罢。”
话音落下同时，他已倾壶斟满一盏浓茶，弹指一挥射向付少坚眼前。
风声忽响，付少坚武者本能想躲，可还来不及作何反应，那茶斩已悬于自己鼻尖旋转，根本没留给他躲闪的时间。
“……”他轻轻咽下口唾沫，只觉喉中干涩，下意识抬手接过茶杯。
“谢天师赐茶。”
他张口谢过，却是一口不肯喝，而是拧着眉，深深纠结。
杨天行也不催他，他给自己满上一杯茶，轻轻吹去热气白烟。
一盏茶的时候，何须他人来饮？
杨天行以宽袖拢住茶盏，无声一笑仰头。
“天师……？！”
付少坚一急，知晓若杨天行盏茶饮尽，他便是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他忽而一咬牙，重重起身，单膝跪于地上，垂首哀求道：“我付家生死悬于一线，还请天师出手相救，我付氏愿举族投效，自此甘为天师门下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