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恨怒哀怨,如若万一
浮香楼中,沈月如斜肩倚窗,怔怔看着那人影倏忽飘远。
湖光倒映竹柳苍翠,她瞧着那人一步步踱出九曲廊桥,行过旧渡口青石阶沿,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忽而一声长叹。
“沈月如,你在想什么……”
她忽而暗自垂眸,手中攥出一支素银短簪,心头隐隐懊悔——
方才或贴身敬酒、或俯耳低语,那诸般亲近的刹那,明明有机会动手。
“可是那人如此厉害,贸然动手……”
她心中一时涌起乱麻万千,忽而又有些丧气,干脆趴上窗檐,愁眉不展。
她今日本便没有做好准备,只是让莲儿代笔写了一封信笺,表露钦慕之意,委婉相邀,打算试探接触一二,以觅良机。
却不料信笺不曾送到,那人来得太快,她原本准备好的一些场所都未布置好,只能仓促迎来这久未待客的浮香阁中浅饮几杯,如何能有什么进展?
懊恼渐作沮丧,她想到兄长那夜匆匆而回,留下三言两句便毅然决然回返金陵,言称自此无归,那一幕幕仿若刻印脑海,每每想起,她都心头滴血。
“大兄当年若非为送我离开,又怎会成了那赵氏手中剑,落得此般下场……”
她眸中戾气隐现,曾经对兄长恨怒哀怨皆有,可如今唯有思念。
她犹记得兄长当初再三叮嘱,他身死是因忠义两难,并非杨家七郎之过。
“呵呵,忠义?那赵氏分明是……”
思绪回闪,沈月如眸间怒怨交缠,既为自己兄长这荒谬可笑的忠义言论怒气,也为自己的软弱无力心哀——
她连面对一个杨家七郎都如履薄冰,手足无措,又如何能妄图其他?
正此时,楼梯口忽现水华朱红的罗衫,却是沈红袖自顾上得楼来。
脚步声轻盈靠近,沈月如不想起身,从窗檐懒懒趴上案边。
“姨姨~”
她柔声轻唤,话音隐含几分瑟缩,桃花眸微微泛红,四下躲闪。
“你抬起头,看我。”
沈红袖音色比她更柔,语调却尽显冰冷肃然。
“姨姨,月如知道错了……”沈月如起身凑近,强颜欢笑去搂她的手臂,“您不要气坏了身体,好不好?”
沈红袖根本不吃她这套,挥手打开她细嫩的手掌,桃花眸眯起危险的弧度。
“你说,你让莲儿你去找濯园那人是想做甚?”
她窈窕身姿站得笔直,努力作出威严态,奈何个子比沈月如矮了三分,仰头对视间气势大减。
“莲儿么……?”
沈月如见姨姨眸光越发危险,不敢再盯着她装傻,忙随口糊弄道,“莲儿那日瞧见那住濯园的公子,一见倾心,便求我为她做主……”
“为莲儿做主?哼哼……”
沈红袖被气得哼声连笑,却不打断,想看她还能编出什么胡话来。
沈月如听闻她这般“哼哼”冷笑,身子忽而一颤,再不敢胡言乱语。
“姨姨,您打我消消气罢,别心气伤了身子。”
沈月如细声哀求,轻轻扯她朱红袖袍,桃花眸里带起水光,显然并非先前那般佯装作态。
沈红袖却是一把别开她的指尖,拂袖间撇头跪坐案前,只去看那湖光,俨然不想理她。
湖中,那黑白二蟒似察觉主人目光,自水中游弋起伏,一阵欢跃嬉弄。
“你要是能有阿黄小玉那般听话该多好……”
沈红袖忽而长长一叹,自袖间取出一玉色小瓶启开塞口,从中倾出两粒血色丹丸弹入水中。
哗啦哗啦——
两蟒如蛟龙腾跃交缠,细碎冷铁摩擦声中水花四溅,黑白鳞光漫漫交辉,顷刻又沉入水中不见。
“你瞧,它们都知晓只吃主人投喂的食粮,从不妄自离巢……”
她语声似呢喃,仿佛自语,又似在劝说什么。
沈月如知晓她的想法,当即劝道:“姨姨,当年那事过后,我本以为除了您便再没有亲人,可大兄他好不容易才寻到我们,我怎能……”
“你还叫他大兄?!”沈红袖忽而激动起身,眸光泛红,“沈宁那个混账东西,死了倒——”
“姨姨!”沈月如忽儿前拥,哭声道,“您别说了,我听话,以后不去找那杨七郎便是。”
这话出口她仿佛下定决心,抱住沈红袖颤抖的娇小身躯,连连抚慰她的背心。
“这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逼你罢?!”沈红袖泛红的眸光忽而一静,身子颤抖也倏忽而止。
“姨姨您——”
沈月如泣声凝噎,脑中恍惚间闪过这些年一次次被她这般骗过的光景,却每每分仍不清真假,当即气得跺脚,埋头垂泪。
“你哭什么?!”
沈红袖反手搂过她的肩,轻轻拍道,“沈宁八年前便死了,这些年他没来寻你,我们过得不是很好吗?剩下的姐妹也都有了安稳营生,他若不来,又怎会……”
“姨姨~”沈月如不想听,干脆埋头进她胸口耍起赖来。
“好好好,我不说,”沈红袖
无奈止住话头,忽而拧眉催促,“你还哭?别污了我新制的‘水色朱华’,快些起开……”
沈月如不听,故意在她襟口多蹭了几滴清泪,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们都说那杨七郎害了大兄,结果又不准我找他报仇,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红袖却是一叹,若非沈宁一事她其实并不关心杨七郎是谁,可那之后她如何能不打探一二?
“月如你听好,那杨家七郎不是简单角色……”
想起那日琴房中听到一二消息,她便忍不住再度叮嘱,“远的不提,他一来扬州府便能安稳住进濯园,便连钱万贯提到他也是直言不敢得罪。”
言及此处,她瞥眼狠狠瞪向沈月如忽闪的眸子。
“你一个剑都未提过的丫头片子,”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冷冷质问,“我问你,你如何就敢,妄图去谋害他杨七郎的性命?”
说着她下意识压低了嗓音,身子隐隐颤抖,却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沈月如此前只知晓杨天行身份与一些江湖传闻,倒不曾想过他的威名便连钱万贯这等角色也不敢轻提,当下眸光不由忽闪明灭,心中好奇翻涌。
“姨姨,”她轻声细语,好似哄小孩一般安慰,“您放心,我当真不再去找他了。”
沈红袖怔然,不敢相信她今日这般听话。
沈月如不语,只把头轻靠在姨姨肩头,暗想:“那人似乎还会来寻我?如若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