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无鳞盲眼,疏影如照

黑暗,冰冷,耳不闻声,眼难视物。

沈月如恍恍惚惚,浓郁甜香塞满鼻息,脖颈湿滑凉腻,仿佛巨蟒盘缠,愈收愈紧。

“这是哪儿……?”

她胸中快无生气,迷蒙睁开眼,黑暗中,妄图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滴答——

清脆的水滴入水声忽响。

“呜呜……?”沈月如精神稍振,下意识张口,惊觉口唇被封,无法言声。

她心中一紧,又想抬手去松脖颈上盘缠不知何物,骇然发现周身都被紧缚,无法动弹。

“呼、呼……”

她喘息开始急促,随挣扎呼吸愈发困难,清醒片刻的意识几欲昏厥,仿佛在水船中摇晃,脑髓都被搅散。

滴答——!

沈月如挣扎动作一滞,这次她听得分明,那声音竟是响自头顶之上?!

视线勉强适应幽暗,她隐约见一缕光景,花木草石轮廓依稀,却显陌生怪异,几乎不识。

“我……在天上?!”

她心中明悟,眼前竟是乾坤翻覆,天地倒悬,恐惧如潮涌,桃花眸刹那填满泪水。

“姨姨姨姨,月如错了,你在哪里……”

她剧烈挣扎,喘着气强唤,出口却尽作呜咽,不成辞句。

脑中逐渐闪回先前记忆,蓬蓬洲上倭人狰狞,黑暗中突然搭上肩头的苍白手臂,往后便是黑暗侵袭。

“姨姨,公子……”

晃晃荡荡,她声嘶力竭,泪水无声倒洒,“滴答”连坠,奏出节律。

沈月如心如死灰,只觉那节律仿佛哀乐声声,在为自己吟葬。

“哼,现在知道怕了?”忽有冷笑,就在耳畔。

“姨姨?!”

沈月如脑中如遭雷亟,那怒声也掩不住的柔腻腔调如此熟悉,她循声扭动,眸中惊喜刹那化作惨色。

“呜呜?呜呜呜呜?!”

她焦急嘶咬妄图开口说话,却自徒劳。

“月如知道错了,姨姨……”

她泪眼朦胧,望着同样倒悬身边的女子,懊悔如万蛇噬心。

她恨自己不该偷走那封信笺,引姨姨来寻;更悔自己为何犟嘴,早先唤一声“公子”,留在那人身边怎会落得如此境地,竟累姨姨共赴黄泉。

“哭什么……”

沈红袖眸光如水,终究心疼,正想出言安慰,忽而色变。

“噤声!”她压嗓音,柔腻腔调有些发颤。

呲啦呲啦——

穹顶碎石被什么东西刮擦,簌簌掉下碎屑,沈月如张目多时,已能见物,此刻却恨不能扣瞎双眼,心中一片发凉。

“嘶嘶……”

冰凉的蛇信舔舐面颊,沈月如仓皇不敢避,这不知何处地窟水潭下,竟盘旋出一条桶粗赤蟒。

沈红袖心头揪紧,尽管醒来多时,早非第一次见这恶蟒,还是不由心肝发颤。

她本是豢弄鳞虫的好手,可眼前那蟒周身无鳞,头生人相若婴孩,蛇躯伤痕遍布似被血染,攀爬在粗砺石壁间犁出一道道沟壑,馥郁甜香正自弥散。

她眼神不断示意沈月如莫要动弹,见蛇吐信盘桓,终忍不住压低声线到一丝:“不要动,它盲眼……”

呲啦呲啦!那蛇首豁然摆动,腥臭烈风刺痛沈红袖脖颈,继而“嘶嘶”声起,麻痒拂面。

沈月如早屏住呼吸,此刻得喘息一瞬,忙紧张看向自己姨姨,瞳孔瞬间一凝。

那无鳞血蛇每一次信子吞吐,都带出一蓬丝雨,转眼便将先前还露出脖颈与面容的姨姨,同自己一般裹缠得只露半张脸。

“姨姨,不要……”

她连连摇头晃荡,想吸引那怪蟒注意,却连呜咽也难以发出,徒劳无用。

眼见便连姨姨那双桃花眸蒙上层层丝网,整个人快被封死,她绝望心中乱麻忽现一念,垂泪默祈:“杨七郎,你快来救救姨姨……”

她脑中胡思乱想,心知那人看中自己身负所谓煞骨、剑体,可若能救姨姨,莫说听命于他,唤几句“公子”,哪怕被他挑开筋膜,取骨炼剑又何妨。

啪嗒!异响声中,有什么东西坠地,摇曳的火光倏忽亮起。

“那是……?!”沈月如心颤,欣喜未浮上眼,又作惊恐眸光。

视野中天地翻覆,灯影摇黄,晕出斜斜的光。

潭边甬道前,蓼吻花瓣叶若唇,枝蔓藤生从从摇曳,正被一只苍白的手臂拨开。

“那是,阿箬的灯?!”

沈月如心头恐惧稍稍一缓,可看着那乌发悬瀑作裳,遮面赤身的婀娜女子,她隐约有几分猜想——

那般模样,分明是此前阿箬船上趴着的活皮“官老爷”。

“怎会如此,怎么办……”

她暗暗心焦却无办法,这活皮鬼她当时惊鸿一瞥,见她虽可怖狰狞,却静静趴伏船舷,只道其已被杨天行杀死,哪曾想如今竟一副掌灯前来索命的模样。

踏踏踏踏——

气血上涌,她头脑逐渐昏沉

,那掌灯女鬼仿佛倒悬在天顶行走,呼吸间已到近前。

“嘶嘶……”

无声无息,那无鳞血蟒蛇首缓缓落下,蛇息拂动那女子乌发。

沈月如屏息抿唇,不敢有丝毫动作,祈祷这一蛇一鬼互相纠缠才好,可马上便即愕然。

“这两位客人可不能给你吞吃……”

那长发下女子声音温柔,她伸出苍白手臂,拍拍蛇首人面相,“快些去,莫要恼了那人……”

“唳……”

那大蛇竟似懂人言,鸣似婴儿啼笑,盘上那女子肩背。

白与黑的女子染上殷红色彩,她似乎有些宠溺,并未催促,只提灯向上抬头。

昏黄灯影下,乌发四溢流散,露出一张精巧婉约的女子面庞,柳眉浅淡,桃花眸瞳色黛青,琼鼻下红唇抿作一线。

“呜呜……”沈月如摇头垂泪,不敢再看。

两两对视,她观那女子眉梢眼角如若镜中倒影,又见她瞳色青黛、唇线锋锐,分明与姨姨一般无二。

熟悉的五官拼凑出陌生的面容,沈月如已确信这女子绝非活人。

鬼类也罢,偏生还似与那怪蟒竟是豢生相熟,她心中惶惶凄凉,一时泪洒如雨。

“姑娘,你怎哭了?”活皮鬼有些慌,忙劝,“莫哭,先莫哭……”

温热泪滴洒上面颊,仿佛火烫,见劝止无用,活皮鬼下意识想哭,脸皮却僵硬如纸皮,淌下血线如珠雨。

“呜呜呜——?!”

沈月如更加心惊胆颤,只觉今日再无幸理,仿佛已看到自己同姨姨也被作了活皮鬼,相依沉浮瘴雾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