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杨家旧事
杨羽垂下目光,躬身一礼道:“久闻太子殿下威名,今日得见,不枉此生。”
谢珩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这说辞倒是新鲜,孤还是头一次听。”
此处已打扫了灰尘,余下几块儿光滑的石块儿,用来落座再合适不过。
谢珩拉着姜清随意坐在一块儿,又示意杨羽也坐下。
这才开始说起正事。
谢珩道:“孤听说了一件旧事,想问一问你。”
“我……草民……”杨羽一时嘴笨,不知该如何自称,毕竟他的身份着实尴尬,按理说他是齐王府上的家奴,可他……
谢珩略微抬手:“此处无人,以你我相称即可。”
姜清有些惊讶,此刻的杨羽,可一点也不像方才那个在通道里和他机言巧辩之人。
又观他手指捏住袖子,显出几分局促,才发觉原来他也是个会紧张的人。
只是这又是为何,只因为面见太子惶恐至此么?
不至于……
谢珩温声道:“孤离京前,恰好看到一封折子,青州刺史年过七旬,早就过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只是……”
“他那折子写得言辞恳切,为官数十载,自认无愧天地父母百姓,一生断案无数,公正廉明,有目共睹。”
“平生唯有一件事放不下,便是十八年前一桩未了结的旧案。”
在谢珩停顿审视杨羽的时候,姜清顺势问道:“是什么案子,十八年都结不了的?”
杨羽微微低着头,没什么反应,谢珩接着道:“青州有一杨姓富商,家中世代经商,本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却在十八年前,惨遭灭门之祸,因证据缺失,凶手不明而成为悬案。”
姜清心口微紧,看向杨羽时目光流露出些许不忍之色。
“刺史心中有愧,此案不了结,便是还乡亦无颜过活。”
“孤觉得此案离奇,便叫人调了卷宗来,看后亦是唏嘘,杨家一百四十余口皆被灭口,只有年幼的儿子不知所踪。”
谢珩抬眸看向杨羽,恰好遇上对方通红的双眼。
姜清这才明白过来,他看着杨羽轻声问道:“你在齐王府忍辱负重,便是为了报仇?”
杨羽吸了一口气,咽下心中百般滋味:“不能手刃仇人,九泉之下无颜再见父母亲人。”
“并非我为齐王开脱,只是心中疑惑,州府都查不到凶手的踪迹,你为何会知道此事和齐王有关?”姜清问道。
杨羽的目光变得平静又哀伤,他轻声道:“六岁那年的某天,刺客闯入家中,不为钱财,见人就杀,慌乱中,母亲将我托付给一名家仆,家仆带着我一路奔逃,最终也难逃敌手,我这条命,幸得恩师相救。”
“几日后,我重返家中,昔日的欢声笑语早已消散,只余下满地寂静,以及……地面上来不及清洗的血迹,清点之后,我发现家中所藏财物一件不少,唯独缺了一样东西,那是家中世代守护的重要之物。”
姜清心头一凛,已然猜到是何物了。
“我那时不明白,只是一幅画而已,为何要我全家付出性命?我那时跪在空寂的院子里起誓,谁的手上有锦绣江山图,谁就是我的仇人。”
“五年前,告别恩师之后,我回到青州,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一点风声,顺着蛛丝马迹,我查到了一家当铺,而那家当铺竟然和巴州罗家有关系,青州和巴州相距千里,罗家有何必要开一家这么远的当铺?我那时就觉得奇怪,便来了巴州,查到齐王和罗家的关系后,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锦绣江山图里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于是杨羽便设计搭上了颂笛这条线,借她之手混进了齐王府,成为了谢染身边的侍马奴。
姜清心生敬佩的同时,又免不得担忧:“你也太大胆了,混进齐王府不说,还敢用自己的本名,就不怕齐王发现么?”
杨羽嗤笑道:“天下姓杨之人何其多?齐王骄傲自负,又怎会想到府中低声下气的奴,会是索他性命的鬼。”
“我深知天下局势,内忧外患,我既想报仇雪恨又不想齐王身故后,巴州群龙无首,会生出祸事连累无辜百姓,只好静待时机。”
“况且轻易杀了他,不足以告慰我杨氏一门的亡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所以……”
见他不接着往下说,姜清就道:“所以你想毁了齐王的一切之后,再杀了他。”谢珩道:“有的人,毁去他看中的东西,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姜清心里泛起一丝担忧,杨羽一直在等的时机终于到了么?
杨羽已调整好情绪:“我不欲为恶,却也深知不是什么好人,为虎作伥的事确实干过不少,殿下若要审我,还请留待来日。”
“只有一事,烦请殿下告知,也好教我日后死个明白。”
谢珩没有说话,杨羽接着问道:“锦绣江山图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沉默几息后,谢珩便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
杨羽听后,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笑了一下,笑容间带着悲凉与苦涩,他道:“原来如此。”
姜清观他神色:“你似乎不觉得惊讶。”
“幼年时懵懂无知,不解先父话中意,只是多年后,从回忆中推测出一二。”杨羽道。
他起身又行了一礼:“待此间事了,还请太子殿下助刺史大人平安还乡,他是个好官,为国为民绝无私心,亦是个心善之人,当年我杨氏族人的遗骸全靠刺史大人帮忙收殓。”
“这是自然。”
杨羽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俯身一拜:“叩谢殿下大恩。”
谢珩一手托住他的手腕:“无需多礼,当务之急,是先脱困。”
“齐王已得了锦绣江山图,想必很快就会带着人前去寻宝。”杨羽凝眉间,已经想了许多事情。
他的身边时常跟着齐王的眼线,眼下被困在这矿山里倒是正好,齐王必然以为他们再也出不去了,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这个时候给他当头一击,最是痛快。
谢珩道:“先离开这里。”
三人起身,正欲朝外走去,忽然姜清哎哟了一声,引得其余两人纷纷侧目。
谢珩紧张道:“清儿,怎么了?”
姜清抿抿唇,看了一眼杨羽,又看向谢珩道:“殿下,我脚疼。”
杨羽面上闪过一丝疑惑,这个时候脚疼?
那方才走了一路,又健步如飞的人是谁?
“方才走得久了?”谢珩心疼地看去,却因着时间久了,看不出什么名堂。
姜清笑眯眯地点头:“嗯。”
杨羽正想说些什么,又被从后面冒出来的两个影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拖走,一个面容冷肃,一个嬉皮笑脸:“杨公子,先随我们走吧,别留在这儿碍事。”
谢珩在姜清身前半蹲下:“上来,背你走。”
姜清心满意足地趴了上去:“正合我意。”
谢珩背着他稳步向前,荼凌和影四早就驾着杨羽走了个没影儿,两人正好有了说话的机会。
“殿下,按照杨羽的说法,齐王十八年前就得到锦绣江山图了,为何他现在才行动?”姜清问道。
谢珩想了想:“或许是为了避风头吧,那时候杨氏灭门案闹得沸沸扬扬,又或者……”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姜清疑惑地蹭了下他的脖颈:“又或者什么?”
“那时候南乾局势不稳,世家斗争激烈,内忧外患,他害怕当了亡国之君,试想谁想要一个破碎的河山?”
姜清一想,忍不住想骂人:“真不是个东西!”
“眼下战事已平,渐有四海升平、光风霁月之景,坐享其成倒是时机正好。”
姜清越想越气不过:“等我抓到他,一定要好好教教他礼义廉耻。”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想来只会是棍棒教育了,谢珩笑着摇摇头,又听姜清感叹道:“说来说去,还是杨羽最可怜,好好的一个家没了,就连幼弟也遭了劫难,那还是一个尚不知事的孩子呢。”
谢珩突然脚步一顿,面上露出几分不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