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没齿痕

70. 至宝

    如宁展所言,宁佳与是个行为处事极矛盾的人。她神色毅然,却硬生生将自己的看家本领走成了鸭行鹅步。


    越是接近大门,她越是心急——怎的还没有人冲出来拦她一拦?


    出神间,宁佳与好似都能听到师父不留情面的骂声远远传来,骂她没骨气。那股来路不明的傲气散得零碎,她边走边埋下脑袋。


    朱红门槛近在眼前,终觉凛然而无甚压迫意味的气魄自上笼罩,颀长的倒影连同凉伞将她隐于大片背阴处。


    宁佳与先是庆幸,看清那双黛青的银纹缎靴后则原地愣怔,迟迟不能抬头与来者相视。


    对方不心急,只是左手提起描金丛花食盒,温和道:“还未用饭?”


    宁佳与本欲婉言推拒,不意空若堂鼓的肚子应时击槌鸣冤。她指着自己身后的包袱,干笑道:“这个太重了,我不好拿。”


    对方将凉伞也换至左手,腾出右手替宁佳与利落卸下包袱,稳稳拎着。


    “来。”步千弈重新递上食盒,莞尔道,“这个轻。”


    自慈幼庄分道扬镳,依步千弈恩怨分明的脾性,宁佳与以为对方这辈子再不会想见到她,即便见,大约是面面厮觑抑或针锋相向才对。


    如今这般若无其事,她始料未及。


    宁佳与木讷道谢,接过食盒。以两人现下的身份,她一时不知如何待步千弈算妥当,便自顾仰头不语,佯作打量凉伞。


    掌阁驾临,管家疾步相迎,半道则被步千弈稍稍偏移的眼神摄了魂一样,即刻颔首退下。


    步千弈敛去淡漠,引宁佳与朝偏房走。


    他不动声色地放慢步调,直至宁佳与同他齐肩而行,方提起收拢的葱白凉伞,轻声道:“这伞,你喜欢?”


    宁佳与闻言一顿,想是步千弈误会了她的打量,遂道:“没有,随意瞧瞧。”


    说罢,她见步千弈犹未放下凉伞,像是半信不信,于是鬼使神差补了一句自己也没捋清楚的解释。


    “相较葱白,我更喜欢赤色。”


    尾音落定,宁佳与觉得这说法委实画蛇添足了。


    毕竟,步千弈十年来赠予她的物件,哪样不是最上乘的赤色?恐怕她忘了自己的偏好,步千弈都不会忘记,另作强调倒显得她有弦外之音。


    譬如,相较步千弈,她更喜欢旁的什么。


    然步千弈并未深究,甚至很能接受宁佳与略呈冒犯之意的解释,点头回应。


    二人堪至偏房,他侧身让出一步,道:“我能进去吗?”


    虽说白歌报晓时通常隔在屏风以外,但没有一次敲过李施或宁佳与的房门,遑论如步千弈这般正儿八经地询问了。当然,主要是因为他自知敲门也得不到回复。


    久栖暗阁、慈幼庄那样的群居地界,宁佳与早已见惯旁人夺门而入的场面。好在她睡相规矩,酣眠仅是头发凌乱,任谁越过屏风亦无伤大雅。


    “没什么不能进的。”宁佳与平静地推开偏房大门,率先踏入其间,引手道:“殿下请,包袱给我罢。”


    耳闻疏离而恭敬的尊称宁佳与脱口而出,步千弈忍俊不禁,好像宁佳与仍是从前一闹别扭就胡言赌气的小姑娘。


    “雨妹妹,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以往如何称呼,现在便如何。”步千弈路过宁佳与悬空的手,把包袱小心搁在边上。不待宁佳与应声,他回身道:“听白歌说,你不日就要离开步溪了?”


    两日之前的确如此,眼下,宁佳与其实无从笃定几时动身。但不论行期,她总要离开不属于自己的乐土。


    “是,坐下说罢。”宁佳与为步千弈斟茶,客气道,“不知青哥哥此番有何要事?”


    “来看你住得好不好。这宅子,”步千弈慢悠悠道,“瞧着合意么?”


    宁佳与环视屋内,视线依次掠过黄花梨拔步床、透雕贵妃榻、菱花玉镜、绸绫帷幔,以及一座画功精妙的彩墨屏风。


    她如实道:“如此配置,自然住得好。”


    步千弈看向屋外,道:“我指的是整座宅邸。雨妹妹以为,哪处需要重修或是改动吗?”


    话到这儿,宁佳与对步千弈的用意再没谱就真怪了。


    她挪开食盒封盖,拈起一块糕点,却说:“我不懂那些,对修饰房屋也无甚兴趣。青哥哥不如向专人请教。”


    步千弈鲜少忽视宁佳与的话,此时则缄口无言,直勾勾盯着屋外的荷池,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青叶捧托的剔透忽然滴落,惹得丽日下芙蕖轻颤,又惊起池中唯一一只黑鲩,才见他喜形于色。


    “朱颜长似,池间红蕖......”步千弈低喃道,“千秋万世。”


    “什么?”


    宁佳与没听全,亦然不解入耳的三言两语。


    步千弈冷不丁端起面前的茶饮尽,笑问:“雨妹妹今日可有空闲?”


    宁佳与沉吟片晌,咽下卡在喉中的糕点,踌躇道:“......有罢。”


    “那么,戌正初刻,我在城墙楼台等你。你要走了,但你我之间应当不是就此相忘于江湖的关系。我们,”步千弈眉眼稍弯,“总得有个正式的道别?”


    宁佳与忆起与师父辞行时的担忧,再虑及见首不见尾的白歌,郑重道:“好。戌正初刻,城墙楼台。”


    近日种种怪象使宁佳与无比忐忑,直觉临行前定会发生些让人猝不及防的变故。


    她原打算借今夜道别与步千弈详谈,那份忐忑却令她忍不住提前道一句:“我走之后,师父就有劳青哥哥费心了。”


    “李主事一直是我最敬重的长辈,费心也是荣幸。”步千弈耐心道,“雨妹妹还有什么话想说?”


    宁佳与唯恐步千弈错会她应下的赴约,因而衡量再三,点到为止:“余下便是些与暗阁相关的事宜了,今夜一并同青哥哥梳理不迟。”


    “好。”步千弈言笑起身,揖手道,“我先行一步了。”


    宁佳与指尖粘着桂花细粉,拜不是,礼也不是,只颔首道:“好。”


    状况一团乱,她失魂荡魄不假,却无法放任肚子继续敲锣抗议。是以思绪浮游九霄云外,双手便不知不觉于此间消灭了大半碟糕点。


    庭院外人声窸窣,宁佳与随之醒神,已然饱腹。


    她悄悄走到盆边净手,复蹑足折回桌案旁,耳朵巴不得伸到院外去听,奈何几无所获。


    宁佳与百无聊赖地坐定,目光落在吃剩的糕点上,忽有悟——适才素而无味的食物,竟是自己心里堪与含桃冰酪、辛辣膳食比肩的桂花绵绵糕。


    她不明白,曾经十分喜好的吃食缘何成了如今这寡淡的滋味?


    念至此,宁佳与想起避风亭下,步千弈三智五猜用食物问她心意,最终得了个“太甜”的推辞。


    宁佳与低头细辨其味,实际无须凑近,轻易就能嗅到清馨扑鼻。


    大抵是桂花迫切想要展示自身莫大的优势,以此淡化以往的腻味,不防弄巧成拙,在舌尖上抢尽风头,将原先独特的绵甜压得没影。


    矫枉过正的糕点占了食盒第一层,宁佳与正要挪出下边二三层查看,院外的响动遽然升高。


    “那一声哥哥,这一声妹妹的,当谁不存在吗!我才——”


    “哎哟上邪,快噤声罢!等会......”


    对话未完,柳如殷便提溜着大包小件的物什快步进屋,面上不仅没了前两日的戒备,且眉欢眼笑。


    “小与姑娘,怎的两日不见,你这装束又松垮成这样了?”


    柳如殷一面说一面忙,取出锦盒中赤靛相间的轻衫,欣快展开。


    “来,看这衣裳,喜欢不?”


    银红的衣身利落悬垂,两侧束袖系着简劲讲究的皮革臂缚,腕旁是条方胜纹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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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靛纺绸环绕的拦腰带。往下,外围赤色短襟与里层墨蓝长襟环抱相贴,衣摆处飞着三两微不可察的偷花贼。


    按步千弈为她定制簪袍带履的手笔来说,宁佳与不是没见过如此精美的束衣,却被那几抹稍作点缀的蓝和胡蝶提起了兴致。


    她光是看着,就不自觉咧开嘴。


    “这衣裳......”宁佳与迟疑道,“是给我准备的?”


    柳如殷读懂了宁佳与的惊喜,乐道:“那还能有假?”


    她紧着把衣裳交给宁佳与,又挑出许多物件列于玉镜前,欢声催促:“既是满意的,便去换上!我在外间等你,快些哦。”


    宁佳与怀抱新衣,稀里糊涂朝里间去。


    腰带束紧了,她往外走时浑身上下单剩一对臂缚要调整,才想起问:“柳姐姐,为何大家最近奇奇怪怪的?这衣裳,又是何意?”


    柳如殷急不可耐,牵宁佳与至镜前落座,手上快速拆解其脑后乱七八糟的长发,道:“此事,小与姑娘你都不知,我一个闷在东厨舞铁勺的又晓得多少?”


    宁佳与听出柳如殷故弄玄虚,还是追问:“......真的?”


    柳如殷看不得那双忽闪的眼,一看就要把所有欺瞒宁佳与的人出卖了。她无奈摇头,好笑道:“假的,瞒不过你。”


    宁佳与呆滞昂首,不料柳如殷认得这样爽快。柳如殷轻手把她脸摆正,长发滑下两肩,软帕被拧了半干。


    “那,唔噜——”宁佳与说着,温热的帕子敷上她嘴唇,好一阵子,总算呼出气来说:“那什么是真的?”


    “嗯......”柳如殷手法娴熟,掌中为宁佳与挽的发束齐整非常,“说是,元公子得了个好宝贝,设宴邀我们几人同去庆贺。”


    “就这样?”宁佳与看着镜中的柳如殷,“那大家何必躲着我,这衣裳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可没有躲着你,我那是琢磨菜式呢。他们......左右今日要同席用饭,届时问清楚就好了。至于衣裳嘛。”


    众多配饰中,柳如殷捏起一缕尤其细而薄的缎带,编入宁佳与的长发。


    “虽说这庆宴规模不大,也要漂漂亮亮的不是?”


    宁佳与却截住了柳如殷的手。


    “如此,有这身新衣足够了。太过花哨,岂非喧宾夺主?”她抽出那缕缎带,“柳姐姐会不会系‘幸运结’?若是不会,我随意——”


    “会会会。”柳如殷忙接过话,又拿回宁佳与手里的系带,“我来罢,别随意了。”


    “柳姐姐这两日做了什么新菜式?”宁佳与道。


    “麻辣乳瓜片?椒烧鹧鸪?挂炉烤鸭?芜爆散丹?”柳如殷系成所谓的幸运结,打开一盒珍珠粉,“是你的偏好罢?”


    “......是。我这,”宁佳与转视镜中的自己,“还要打扮多久啊?”


    柳如殷搁置了珍珠粉,猛然发现自己操之过切,未顾及宁佳与本就白皙的脸蛋。


    妆粉敷面,乍看之下,好好儿的姑娘竟有些不似活人了。


    柳如殷拿起胭脂熟稔补救,平复道:“久着呢!你小憩一会儿都成。”


    宁佳与爽快阖了眼,呼吸均匀,长睫落影。


    恰在柳如殷近乎以为她安眠入梦之际,她冷不防蹦出一声毫无波澜的“柳姐姐”。


    柳如殷指尖微颤,宁佳与却没睁眼。


    “......怎么了?”


    “既要漂漂亮亮赴宴,姐姐为何光给我打扮,自己那般素净?”宁佳与交叉抱臂,自如地倚在靠背上。


    最后一抹桃色点在宁佳与唇心,柳如殷风轻云淡。


    “我生在边陲,那里长年征战,整座城除了烽火硝烟,少有旁的味道。后来因着战乱辗转,我还是受不得脂粉香膏的气味。为你梳妆不过一两个时辰,若成日久闻,该呛出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