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没齿痕

83. 虎口

    寥寥三字,于景以承而言简直是响彻空谷的天籁之音。他放心抬头,准备坐观足智多谋的小与姑娘大显身手,却听宁佳与道:“是迎柳阁,对不对?”


    宁佳与眉开眼笑,俨如真的只是想说出个合理答案。


    “对。”宁展道。


    二位肚子装坏水晃到同处去的倒是赏心乐事了。可怜景以承登时结成一尊龟裂的石像,在边上“咔啦”粉碎。


    景以承调整好眼睛鼻子嘴,悄悄瞄以宁。


    除了碰面后发生争执那几回,以宁就是块儿成天无故板着脸的木头。但自以宁非要给他敬茶,曾经的愤愤不平皆被那盏茶一笔勾销了似的,以宁极少再与他吵嘴,要看到木头脸有些寻常没有的波动更加困难。


    此刻,他竟从以宁眼中瞧出了鲜明的忧虑。忧虑所达,恰是柳如殷裹得严实的手腕。


    以宁的反应,让景以承逐渐坚信猜测——宁展果然对柳如殷心存芥蒂和防备。


    其实他对柳如殷始终没什么意见,甚至因为漫长路途得这样一位热情的伙伴同行而感激。然尽管柳如殷抱病为由置身事外,他也不难发现,凡遇上要紧事,宁展便会有意无意避开柳如殷。


    是以宁佳与生辰当日,他多么急于把到手的步州令交与宁展,都得挑个柳如殷必定不在的时机。


    如今宁展却一改常态,猝然将隐匿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人前,这就意味着宁展对柳如殷不仅是心存芥蒂与防备了。


    他记得,世子老师早年在文中写——经邦济世与待人接物至关重要,均不宜打毫无筹备之仗。否则非家国危殆,即玉石俱焚。


    主动出击,代表宁展至少有八成把握。故以宁罕见地形于颜色,许是担心所致,抑或是种变相的求情。


    “可是......”景以承攥着包袱一角,万分纠结,“元兄现下将真容与假面换来换去,倘若让、让人抓住把柄造言生事......”


    宁展单手抵着下巴,微微摇头,轻声道:“他们不敢。”


    “不敢?”景以承不意宁展的把握会是这个说法,“为何不敢?”


    “迎柳阁擅易容,要向世人证明我容貌作假且如此逼真,来说易如反掌。但他们如何证明?”


    宁展注视着宁佳与,余光没放过其身侧的柳如殷。


    “撕下这张脸,我还是为百姓亲力亲为的嘉宁大殿下,做过的好人好事历历可考。纵使公堂对质,个中细节亦无人比我清楚。他们呢?舍得为揭穿于我相对无伤大雅的谎,当着全天下交出墨川的易容术么?”


    迎柳阁、墨川王室没法冒险交出易容术,实与听雪阁、步溪王室不能道出那施人血与巫咒为引的药方道理大同小异。


    权因一个“独”字。


    不过,前者是独门之独,后者则是阴毒之毒。


    景以承双耳车内听,脑子却在车外飞。


    他努力理解字里行间的利害关系,终究按捺不住那颗偏离常轨的好奇心:“易容术是迎柳阁独门秘法,那元兄又怎么得到那些逐年调整的假面?”


    依着私底下宁展“这厮”“那厮”的态度,若说迎柳阁与青竹阁之间有密切不断的合作,反正景以承不信。


    “过去数十年,我屋里的铜镜无不是照墙面落灰。若非必要,”宁展煞有介事地叹,“我也不想镇日戴着这张太过逼真的面具。”


    宁展记事后,仅仅在以宁为他装扮时瞥过一眼镜子。


    他不接受镜中人是自己,可假面真致他今岁对镜撕去易容,分明看着娘胎里带的脸,竟觉陌生无比。


    唯有潜意识那声对自己说的“许久不见”提醒他,见过韩舒颜的宁元祯,是他真正的样貌。


    以宁了解宁展不是爱倒苦水的主子,此番突兀倾诉,多半是特地说给在座的某个人听。


    谈起易容术,宁佳与近乎是瞬间读懂了宁展转守为攻的策略。放任柳如殷在密文诸多的青竹暗桩内走动,实为蜻蜓试水的第一步。


    两柄利刃同时立于危境,并肩作战或是最好的出路。至于化险为夷之际是否自相残杀,那是眼前不遑顾虑的后话。


    “若他们真的敢呢?”宁佳与接上宁展的步调。


    “也是,话总不好说绝了。毕竟泼天的富贵,多少不是险中求来?为着家财万贯、封侯拜相、称王称霸,世上有得是人乐意干那虎口拔牙之事。”


    宁展终于转向柳如殷。


    “对吗?柳姑娘。”


    “元公子高看我了。”柳如殷夷然自若,笑面得宜,“民女没见过世面,哪里懂那样复杂的东西。”


    “不懂?以宁,莫非你还未告诉柳姑娘,”宁展正色道,“近日发生了何等大事么。”


    柳如殷神色微滞,眼底隐约闪过疑虑,却非是疑宁展半吐半露的言辞。


    她不着痕迹躲过利刃,只顺着宁展的话问以宁:“什么事?”


    以宁沉住气,平淡道:“州学学生群情激愤、大张声讨,汴亭世子不日便要从司圜[1]手下转押往刑部大牢了。”


    “这......”柳如殷想说什么,又及时闭了嘴。她愁颜未展,心中是为适才选择见机行事的自己舒一口气。


    宁佳与倚靠车壁,环起双臂。


    比起发愁,她更觉着以宁口中的大事离谱得略显失实,于是道:“虽说汴亭是七州尚文轻武之风最凶的地界,要论一个人的罪,也不能全凭学生们说了算罢。朝廷文官呢?就这么由学生用唾沫星子将一州王储推入刑部大牢?”


    宁展十指交叠,掌心相对,貌似不经意道:“小与不先问问这位王储犯了何等大罪吗?”


    “真是要抄家问斩的大罪,人合该从掌囚[3]手底下走,或是开头便直接交与刑部审理。何苦拐着弯,折腾旁人,”宁佳与声息稳当,虎口却不自禁掐紧了胳膊,“折腾自己。”


    “小与说得是。人前脚在司圜,他们给汴亭世子卞修远定的罪,至多是有悖‘忠孝节义’的失德之名。后脚草率入狱,文官对不公的裁决视若无睹,不是想独善其身,即是——”


    宁展伸出食指,导向朝天。


    “有人不让管。”


    “不让管?!”景以承大惊,心道汴亭可能左右文官何去何从的,不就是受众才子拜服的缙王吗?


    卞修远乃汴亭王室旁支过继到缙王名下的子嗣,非其至亲骨血,但缙王与继嗣之间出奇和谐。二者皆为鹤立士林的高才,可谓既父子又是文友。


    昔日,先生时常誊汴亭名手所著的诗词与景以承鉴赏,其中正有这父子二人联袂而书的雅作。卞世子之风韵飘逸大方;缙王则多为缠绵蕴藉,其中似有隐隐哀婉。


    那般洒落与婉约的碰撞,别有一番滋味。


    怎就到了缙王置卞世子于不顾的地步?


    “缙王为君温良,为父慈和,向来十分满意卞世子,如此行事的理呢?卞修远可是四小州仅存的王储啊......莫非缙王盘算了新的人选,意借此废储?!”


    缙王对卞世子的满意确是不可胜道。


    观文采,缙王足矣同元氏并驱争先,儿子比老子还有才,换作哪位父亲都免不得引以为豪。故卞修远非但是四小州唯一登上储位的王室血脉,亦是七州唯一越过少君晋封元储的世子。


    恰因卞修远有过身披万众瞩目的荣光,现下千丈深渊说跌就跌更令人唏嘘。


    景以承深感人心叵测,为卞修远感慨,不忘佩服自己琢磨问题的速度突飞猛进。他迎面对上宁佳与意外的眼神,越发自信。


    “缙王是很喜欢卞世子。但今日的汴亭,”以宁看了眼宁展,“不归缙王管。”


    “汴亭易主了?!”景以承握住宁展手肘,吃惊道,“元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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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何时的事?我完全没有耳闻!”


    “景兄不曾听闻才对。汴亭明面上仍未易主,是缙王的权位被人架空了。”宁展并不打击景以承,反而开解道:“若我推断不错,那些人有所行动时,景兄在书院闭关。”


    “汴亭本是七州众清流墨客公认的安身之地,缙王的才情及其礼贤下士之心有目共睹。武将插不上朝堂的话,那便是文臣所为——”景以承手握成拳,“他们不念往日提携之恩也罢,偏与德才配位的君王夺权?难道想亲手毁了汴亭吗!”


    “景兄莫急。”


    宁展伸出手掌一勾,以宁呈上水袋。


    他不渴,转手递给了景以承,意在浇灭景以承莫大的火气,省得马车驶离了步溪城,还让些耳听八方的鸟将几人谈话尽数叼回巢去。


    “天气燥热,里边儿是解暑的豆汤,景兄尝尝滋味。”


    “哦,好!”景以承拔塞子饮得畅快,末了咂巴两下嘴,认真道:“清甜利口,果真解暑!”


    见景以承平复,宁展不紧不慢接着说:“他们为何架空缙王,目前无从得知。好在步溪驾车赶到汴亭,昼夜兼程不过八、九日,届时一切都明了。只是青竹阁回报,前路或有山匪劫道。汴亭城郊匪患格外猖獗,大家多留心,遇事切勿擅自行动。”


    “啊?!汴亭那山清水秀的地儿,怎的像是一夜之间成了炼狱......”景以承堵紧水袋,不安道:“元兄,此行必须途经汴亭吗?我们不会死于非命罢?二十一岁才算踏出宫门,好容易遇着几个朋友,我不想死这么快......”


    换作平常,宁佳与早被这番话逗乐了,时下却是由衷敬佩景以承。


    伤心惨目,固然是记忆长河中尤其晦暗的一片景。但她的童年,先有阖家欢乐,再有同门相伴,合成万千颜色,得以疗愈见血的旧伤。


    宁佳与好几次不敢想,若自己是景以承,世上首先迎接她的就不是稳婆,不是母亲,而是铺天盖地的污名和谩骂。


    深宫禁足,背负夺人手足的愧疚和六亲无靠的落寞长大,景以承依旧长成了温暖、单纯的模样,那是另一种她力不能及的强大。


    “景公子放心。我们齐心协力,过汴亭还不是和饮豆汤一样简单?”宁佳与道,“保准让你少不了半根头发。”


    “真的吗?”景以承不觉得宁佳与是宽慰他,惊喜道:“大家都会保护我吗?”


    “当然。”宁佳与道。


    柳如殷也欣快作答:“我派不上大用场,偶尔做些景公子爱吃的烧饼和肉糕不成问题。”


    以宁在宁展无声的凝视中点了头。


    “对了。”宁佳与蓦地看向宁展,“汴亭祸害,依元公子的性子自然会管。可匪患、□□,以及缙王父子的处境,皆为汴亭久病,是赶这三朝五日无从根治的顽疾。公子着急启程,究竟出于何故?”


    “瞒不过你。”


    宁展笑应,却没想过隐瞒此事。从宁佳与上车那一刻,他便开始等了。


    等宁佳与亲自打开话匣,等心有灵犀的神意碰撞,等宁佳与无数夺目的时刻之一。


    他喜欢价值连城的等待,且得珍藏。


    “起初我也不解。常年自诩深明大义的文臣百般针对一位高风亮节的世子,于公于私落不着好。卞世子将至刑部大牢的消息不停掀起新浪,我才想明白——他们容流言中伤卞修远,如卞修远来日绝境逢生,不单汴亭学子愧悔无地,全七州的怜悯心都会倾向无辜而坚贞的好儿郎。不惜涉被声誉反扑之险暗害卞修远,就是适间提到的,为求富贵虎口拔牙者。”


    宁展笑意已淡,视线依然跟着宁佳与。


    “大权握在他们自己人手中,要稳住名不正、言不顺的权位,排除异己必不可少。我私以为,此举图谋的第一箱黄金,便是从人山人海中把唱反调的另类通通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