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沆瀣浆

    太阳落下西山,天一下子便黑了。春天的夜晚静悄悄的,往来的风声呜呜呼啸,打着旋儿扬起一片又一片的落叶。


    杳云居正厅,岚孟和霜笛相对而坐,一个喝茶一个饮酒,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岚孟放下茶盏,问道:“有什么办法,能在塔底阵法崩塌的瞬间,把龙气的豁口给堵上吗?”


    霜笛哂笑道:“你还真以为是什么水坝不成?龙气虚无缥缈,看不见又摸不着,就连我也只是能感知到它的存在罢了,你上哪堵去?更何况你身份特殊,不可随意接触龙气,否则护国神龙被惊醒,还以为你才是居心叵测的那一个呢。”


    “真麻烦……”岚孟叹气道,“要不装作不知道吧,等东窗事发,山到源那些老家伙总能察觉到的。”


    “什么东窗事发?”柳逸直清朗的声音传入堂中,他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来到岚孟旁边,打开食盒,将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盅放在了桌上,道:“马蹄雪梨汤,趁热喝吧。”


    霜笛伸长脖子,问道:“我的呢?”


    柳逸直瞥他一眼,扬手将一个手掌高的瓷瓶抛了过去,霜笛稳稳接住,轻轻晃了晃,有水声传入耳中,他问道:“酒?”


    柳逸直答:“沆瀣浆……”


    霜笛已经将瓶塞拔掉了,甜丝丝地味道扑鼻而来,他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噗”地一声喷了出来,花容失色道:“什么玩意?!”


    味道甜得发齁,舌头还辣辣的,简直比毒药还难喝!


    柳逸直补上了未说完的话:“是一种解酒药,公子整日酗酒也不美,在下特意让小厨房为你备了解酒的药,熬得浓浓的,一碗水兑一滴沆瀣浆就可以了,相当方便。”


    霜笛猛地灌酒来冲淡口中的齁甜味,斜眼看着施施然坐在岚孟身边的柳逸直,心中咬牙切齿地想,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岚孟温温吞吞地吃着雪梨汤,心想总算看见霜笛吃瘪了,哈哈。


    柳逸直把头偏向岚孟,温声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岚孟放下调羹,将她们白日里在桐泉湖的发现说了一遍,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柳逸直想了想,道:“龙气是一国命脉所在,确实不能随意染指,山到源也有规定不可肆意插手皇族事宜。不过既然是有人别有用心,那我们将此事报上去,宗门自然会派人过来,或者让我们自己处理。”


    岚孟忧虑道:“恐怕此事不仅是窃取龙气这么简单。”


    “何意?”柳逸直问。


    “先前我在卧泉城见到了皇帝,他身边有个凝贵妃,应当是个吸人精气的妖邪。”


    凝贵妃……柳逸直想起来柳意欢也和他说过这个凝贵妃来着,皇帝修建逐月塔也是为了她。


    “会不会就是凝贵妃在窃取龙气?”他猜测道。


    岚孟皱眉道:“我也不知,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没瞧出来她身上是不是有龙气。”


    霜笛敲了敲桌子,不悦道:“喂,姓柳的,把头拿开。”


    柳逸直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和岚孟十分相近,头顶的发丝几乎挨在了一起,他直起身掩唇咳嗽了一声来掩饰尴尬,岚孟不解地望了他一眼,继续吃着手里的雪梨汤。


    柳逸直道:“不管怎么说,得先知道阵法是什么,运作的原理,以及破坏以后会造成什么后果,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那就明日再去瞧一瞧吧。”岚孟拍板定案。她正好也吃完了雪梨汤,将食盅放进了食盒里,然后便站起了身,“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见岚孟走了,柳逸直也没有理由多待,他答应给她做的灯还没弄完呢,于是提上食盒也走了。


    霜笛目送他们两个一个接一个走了,独留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坐在一盏昏灯之下,无助地抱紧了酒坛,惆怅道:“哎,最终就只剩下我们哥俩相依为命了。”


    “不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柳逸直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本大爷晚上睡哪啊?”


    柳逸直头也没回:“您随意找个空屋子吧,这里没有老鼠。”


    霜笛:“……”


    -


    次日清晨,柳逸直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梦里还是同样的尸山火海,一个沐浴着火焰朝自己走来的男人,只不过这一次他看清了男人的容貌,听清了他的声音——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尧玦。


    他面容哀戚,笑容里带着苦涩,他说,请你帮帮她,拜托你了。


    柳逸直想要追问,然而他的手一碰到尧玦,他的身体便如幻影般消散,然后梦就醒了,柳逸直冒了一身的冷汗。


    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柳逸直右手扶着太阳穴,左手捏着曾经尧玦赠予他的尾羽,神色晦暗不明。


    他体内好像还有尧玦亲手设下的记忆封禁术,要是还有一片尾羽就好了。


    汪汪声传入耳中,是小咪咪在叫,这大家伙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啃一根肉骨头,现下可能是饿了。


    柳逸直将尾羽放回锦盒好好收了起来,然后迅速起床穿衣,用冷水抹了一把脸,推门出去,到厨房端了根肉骨头,来到小咪咪的狗窝以后才发现霜笛已经在那了,手里握着一截树杈子逗狗,小咪咪明显是被惹得生气了,半趴着身子,朝霜笛龇牙咧嘴叫个不停。


    柳逸直走过去将霜笛挤开,美其名曰怕他被咬,实则是挡住了小咪咪的视线,省得小咪咪再气恼,都说气大伤身,小咪咪已经是六岁老狗了,可不得悠着点。


    小咪咪一见到肉骨头便什么气都消了,哼哧哼哧干着饭,时不时抬头望不远处的霜笛一眼,生怕他虎口夺食。


    霜笛冷哼一声,心想他堂堂蛇君,还会稀罕一根狗骨头不成?他丢开了手中树杈,背着手往屋檐下走,走了三两步,他想起了什么,扭头朝柳逸直道:“你告诉岚孟一声,我有事出去一趟,也可能不回来了,让她好好养伤,泡不完那堆药材不能动用灵力。”


    柳逸直心中窃喜,这个碍事的家伙终于要走了,面上自然不显,老老实实应承下来。


    不一会儿,霜笛的身形便于虚空中消失了。


    日上三竿,岚孟才从小飞楼走了出来,柳逸直放下手里的活,跑到她跟前将霜笛的话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岚孟揉了揉眼睛,冷冷哼了一声,嗤笑道:“果然不是真心来找我的,估计是去会哪个酒友了吧,不管他,我们去桐泉湖吧。”


    柳逸直提议道:“我带你过去吧,不是不让你动用灵力吗?”


    岚孟心道我好歹也是鸟,鸟扑腾翅膀飞翔是本能,何须动用灵力?可看着柳逸直亮晶晶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柳逸直得到了允许,心中雀跃不已,却也只是老实地伸手扣住她的肩膀,脚下生风,山野与树林飞快地从两人身侧划过,几息之后,隐匿了声息的两人已经站在了塔下。


    百姓们牟足了劲干活,比以往更要卖力,汗水泼洒于地,吆喝声此起彼伏,岚孟和柳逸直从他们身侧走过,却无一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根木头上,他身上的官服灰扑扑的,沾染了许多灰尘,他眼下青黑明显,唇边冒出了许多短短的青茬,瞧着像是许久没睡过好觉了。他时而望着膝头的图纸,时而又抬头看看忙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们,时不时叹一口气,似乎十分苦恼。


    柳逸直转到了他背后,低头望着那张逐月塔图纸,朝岚孟道:“只是一份普通的图纸,照现在的进度,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估计还得要一个月时间。”


    岚孟点了点头,这和昨日霜笛的猜测一致。


    这时,另一个身着官服的青年提着茶壶和杯子跑了过来,扬声道:“展大人,来喝口茶吧!”


    展恪将图纸放到一边,起身迎接青年,笑道:“有劳郭大人了。”


    郭宇天“嗐”了一声,爽朗道:“你我也共事近一年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展恪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杯又一杯,可见是渴极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叹气道:“国师让工期缩短一半,我正愁该怎么和手底下的工匠们说呢。”


    郭宇天大吃一惊:“又缩短?不是,他赶着投胎呢?”


    展恪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后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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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才松开手,压低声音道:“郭大人,你小声点,也不怕被人听见。”


    郭宇天啐了一口,低声怒骂道:“谁让那国师不干人事?他怎么不把我头砍了?也不瞧瞧自己提的什么要求,现在匠人们一天就睡两个时辰,我都怕他们干活干着干着从塔上掉下来,他大国师的命是命,我们这些黎明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展恪叹气道:“国师大人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郭宇天哼了一声,“陛下也是糊涂,非要大兴土木建这个劳什子逐月塔,塔建成了他就能飞上天去把月亮捞下来不成?”


    展恪道:“我听说这两日陛下还是病得没来上朝?”


    “可不是么。”郭宇天一向消息灵通,就算是待在深山老林里,他也对朝堂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陛下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位年幼的公主,他若是病得无法上朝,就该由皇后殿下垂帘听政的,但是咱们陛下糊涂啊,把朝政大权交给国师了,现在朝堂就是他崖昱的一言堂,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据说逐月塔建成之日还要举行祭天仪式呢!”


    “丁丞相没有上书进谏?”展恪问道。


    “怎么没有?丁丞相率领半数官员向陛下进言,结果被轰出来了,每人打了三大板子,丁丞相都六十多了,据说差点下不来床。”


    展恪面露哀戚:“丁老为国为民,陛下实在是不该啊。”


    “现在朝廷乌烟瘴气的,都城里也不安生,百姓们都不敢大声说话,哪还有当年先皇在世时国泰民安的样子……”


    郭宇天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被皇帝听到可能要诛他九族的话,才抱着茶壶去干自己的活了,展恪也不再唉声叹气,收好图纸去监工,一直站在他们背后听墙角的岚孟和柳逸直也提步朝逐月塔走去,周围虽然没有其他修行者的气息,但阵法或许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没有贸然进入塔中,只在外围观望。


    在阵法方面岚孟就是个半吊子,所以她看了一眼,发觉自己若要看出什么门道来的话得十天八天以后,她就离开逐月塔去其他地方查看了,塔底阵法则完全交给柳逸直来处理。


    一个时辰后,两人在桐泉湖对面汇合。湖面上倒映着开得热烈的雪柳花和奇形怪状的朵朵白云,清风徐来,平静的湖面荡漾起涟漪,雪柳花也泛起了一层层褶皱,如晕染开来的水墨画。


    岚孟率先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以逐月塔为中心,方圆十里以内,除了这些干活的百姓,没有其他活物,蛇鼠虫蚁也没有,估计是被强行驱逐了。看来做下这些事情的人也害怕被诸神注视,做得很隐秘。”


    柳逸直则将他的画本子拿了出来,他粗略地绘制了塔底阵法的纹路,耐心讲解道:“此阵以紫微垣为中枢,太微垣布列四方,天市垣衍化周天,引天极三垣之力镇压人间龙气。一般来说星垣阵应在正中央放置九尺玄圭引动星气,现在换成了逐月塔,既可引气又是容器,待塔建成之后,众星列布,阴阳转置,龙脉中的龙气便能尽数转至塔内。”


    他指了指对岸的逐月塔塔顶,“人可以直接站在塔顶吸纳龙气,但极大概率会因龙气过多导致爆体而亡,最稳妥的办法是放置一颗乾坤珠,锁住塔尖不让龙气外泄,同时吸纳塔中龙气,到时候拿走乾坤珠就可以了,只留下一个空塔,神不知鬼不觉。”


    “如何阻止?”岚孟只关心一件事情。


    “好问题。”柳逸直将手收了回来,食指抵在下巴上皱眉沉思,“若直接毁阵会造成龙气外泄,得想个办法才行。”


    结果这一想就是一整天。


    傍晚,岚孟按照霜笛的意思,在卧泉城最热闹的集市上溜达了一圈,等她踏着月色回到杳云居时,柳逸直还在书库里埋头苦读,仿佛入了忘我的境界,岚孟也就没管他,自顾自回到了小飞楼。


    结果刚打开房门,她就听到了一阵疯狂的笑声,扭头一看,只见柳逸直从书库里跑了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张白纸,上面乱七八糟画了一堆线条,他兴奋地展示给她看,“闫扶音!我想到办法了!哈哈哈!”


    岚孟腹诽道,笑得像个傻子,她拉开房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