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吐金鸟

    “陛下来了!”


    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身着甲胄的羽林卫举着红缨枪跑出来开道,百姓们纷纷逃到路边,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四下寂静无声,谁也没敢说话,因此由远及近的笃笃马蹄声显得格外清晰,不多时,四匹枣红大马拉着的车架率先冲出了城门,车上镶金嵌玉,轻纱曼舞,所过之处香风阵阵,跟在其后面的几架马车则低调得多。


    车队在护城河外停了下来,大臣们纷纷走下马车,身着红红绿绿的整洁官袍,表情肃穆地站在车旁。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两位个头一般高的女子,其中一人头戴凤冠,身着红金凤袍,气贯长虹,另一女子则内敛许多,但同样昂首挺胸,处之泰然,想必就是皇后和姜妃。


    反观坐在车里没出来的皇帝,坐没坐相,像一根病歪歪的秧苗,倚靠在旁边的凝贵妃身上。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腻腻歪歪,你侬我侬,皇后和姜妃板着脸不置一词,大臣们显然也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皆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们二人胡闹。


    “皇帝名祯,凝贵妃不知道叫什么,皇后文唤音,是开国大将军文素的嫡亲曾孙女,姜妃单名一个芪字。”柳逸直低声朝岚孟介绍道。


    修行之人眼力极好,纵使隔着十数丈远的距离,岚孟也能看清楚祯眼下的青黑和灰败的脸色。本打算好好观察凝贵妃一番,可楚祯身体虽然不好,精神头却很足,一直缠着凝贵妃,要搂要抱的,凝贵妃也温柔小意地窝在楚祯怀里任由他施为,是以岚孟一直没能看清楚凝贵妃的容貌。


    碍事的皇帝。岚孟没再盯着那对狗男女看,将目光放在了站在料峭春风里的大臣们身上,她问道:“那个白胡子老头是谁?丞相?”


    柳逸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文唤音身后站着的便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老者,眉毛如剑,斜插入鬓,一身绛紫官袍上以金线绣着优雅的仙鹤,展翅欲飞上青天,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仪和从容自他身上静静流淌。


    柳逸直道:“那是丁羽中丁丞相,三朝元老,早就到了致仕的年纪,可惜现在的皇帝庸碌无能,许多国事还需要他来决策,后来又冒出个国师,现如今也只有他能和国师分庭抗礼了。”


    “那国师呢?”岚孟问道。


    柳逸直的目光在大臣们身上梭巡片刻,道:“不在这里。”


    岚孟疑惑:“这等重要场合他不在?”


    “或许是去逐月塔了吧。”柳逸直猜道。


    此前他们已经讨论过,在逐月塔下布置阵法的人,嫌疑最大的就是国师崖昱,毕竟这塔是他一手策划和督办的,要做什么手脚最为容易,但是他一向神出鬼没,没多少人见过国师的样子,岚孟在城中游荡数天,也一次没有打听到国师的踪迹。


    这时,远处有车马声传来,只见一列车队缓缓朝卧泉城驶来,为首的年轻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一头青丝用金冠竖起,剑眉星目,仪容不凡,想必就是此行的使臣,姜妃的胞弟,皇太子姜旻。


    车队的中间有一架巨大铁笼,上面覆盖着红绸,将笼中景象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外人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吊足了人的胃口。


    岚孟跟前的几个百姓已经在窃窃私语,讨论着姜国要进献什么奇珍异兽。


    “这么大的笼子,莫不是老虎豹子之类的吧?”


    “笨啊你?栖凰山上多的是老虎豹子,陛下想要的话让人去山里捉一只不就好了?用得着姜国千里迢迢进贡?必定是我们楚国没有的东西才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我听说是只会吐金子的鸟!”


    “真的假的?!你哪来的消息?”


    “自然是从我二叔的三舅父的第四个小姨子的……后面想不起来了,反正消息是从丞相府传出来的,保真!”


    “会吐金子的鸟倒是稀罕物,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上一见啊!要是我也有这种鸟就好了,到时候也不用去干活,只等着鸟儿给我吐金子就可以了嘻嘻嘻……”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听说姜国使团住在白虎大街的驿馆里,紧挨着鸿胪寺,晚上姜太子这些使臣才会带着贡品进宫夜宴,这中间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他推了说出奇珍异兽消息的那个人一把,贼兮兮道:“你有亲戚在驿馆吗?能不能让官爷通融一下,让哥几个去见识见识会吐金子的鸟?”


    那人翻了个白眼,“我七大姑八大姨都是种地的,要是真有亲戚做了官,你们以为老子还会和你们混一处?”


    使团车队越来越近,三三两两散落在护城河边的百姓们开始自发地往道路中间靠近,说话的几人也不斗嘴了,相互推搡着往前面走,渴盼着能一睹吐金鸟的容颜。


    岚孟和柳逸直也随大流挤进了人潮之中,狭窄的道路上摩肩接踵,不是你踩我就是我推你,时不时有暗骂声传入耳中。


    人实在是太多,柳逸直原本和岚孟还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不多时便被挤得贴近了她,一低头,便能看见她发丝掩映下圆润的耳垂。他伸长胳膊半圈在岚孟肩后,将拥挤都隔绝在了臂膀之外。


    她没有耳洞呢,柳逸直无端地想。以前他虽然暗自监视她,但那是没什么其他心思,单纯只是好奇她有何图谋而已,却也不曾注意过,这个姑娘真的不擅于打理自己呢,寻常女儿家哪个不是喜欢漂亮衣裳和精美的首饰,纵使他在小飞楼的梳妆台里放了许多首饰,却一次也没见她戴过,整日素面朝天,任凭及膝长发随风而动。


    肆意且美丽。


    滚滚向前的人潮停了下来,柳逸直也放下了胳膊。


    岚孟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曲起手肘推了推身后之人,压低声音道:“嗳,姜国太子倒是比那个病秧子楚祯有皇室气度多了。”


    恰逢不知道哪匹骏马一声嘶鸣,柳逸直没听清,他微微低下头,“你说什么?”


    “我说姜国太子……”岚孟朝他的方向转动脑袋,想要重复一遍方才的话,然而她一转头,便撞进了一双清亮的丹凤眼里,长睫垂下淡淡阴翳,琥珀色的深潭里有两个小小的她,眼皮上下眨了眨,一丝柳絮便从他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滑落,恋恋不舍地擦过散落在鬓边的发丝,然后才随着春风飘进了人潮之中。


    “……还挺好看的。”岚孟忽然呆呆道。


    柳逸直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


    岚孟猛然回神,找补道:“我说姜国太子挺好看的。”


    柳逸直半晌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他抬眼看向已经下了马和楚祯等人说话的姜旻,少年人年岁还不及弱冠,身量尚显单薄,却已透露出几分清瘦的挺拔,长身玉立如出尘之竹,行动间可以窥见臂膀上紧实的肌肉,一举一动尽是清贵气质。


    柳逸直勉强扯出一抹笑,迟疑道:“你喜欢他这样的?”


    岚孟愣了一下,“呃,嗯,还好吧。”


    柳逸直如遭雷劈。


    她,她,她竟然承认了!她喜欢姜旻?那种瘦了吧唧的豆芽菜吗?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吗?


    柳逸直现在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一只手将他的心捏来揉去,怎么也不得安闲。慌张了好一会,柳逸直终于冷静下来,直觉她说的应该不是他以为的喜欢,偷偷斜眼觑着她的神色,只觉得她看向姜旻的眼神同看着路边的花花草草也没什么分别,甚至还不比面对他家小咪咪时深情。


    也对,她这人冷淡得很,他时常还在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这种感情。这样迟钝的人,怎么可能在大路边随便遇到一个男子就爱上了?


    想通了这一点,柳逸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只觉得任重道远,看来他得改变策略,得不动声色地让她意识到他是个可以发展更近的关系的男人,而不只是一段旅途的同行者,一个可有可无的友人,否则再继续这样温水煮青蛙,不得煮到猴年马月去?


    岚孟已经完全将方才的小插曲抛开了,注意力全在凝贵妃身上,女人没有同其他人一样凑到姜旻跟前,而是乖顺地站在马车旁,她长着一张柔媚却不艳丽的脸,冰肌玉骨,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15118003|1540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但岚孟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十分怪异,而具体怪在何处,她也说不上来。


    这厢岚孟拧眉深思的时候,姜旻已经领着楚祯去车队后方看姜国进献的珍奇异兽,候在铁笼边的侍卫一把掀开了盖在笼子上的红绸,笼内光景也显露眼前,众人纷纷惊呼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


    岚孟在一片哇声中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了立在巨大铁笼里的金色巨鸟,它优雅地用喙梳理着羽毛,头顶的翎羽随着它的动作微微颤动。


    隔着汹涌人潮,岚孟的目光不期然间对上了笼中之鸟,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朱唇微张,口齿清晰地吐出一个名字:“鸣珂?”


    笼中鸟惊得叼下了一根羽毛,衔着那根羽毛四处乱看,一会抬头数数天上白云有几朵,一会低头看看脚下铁笼是不是结实稳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柳逸直眼尖地瞧见了躲在车尾的一个熟悉人影,他朝那人一指,道:“你看那是谁。”


    岚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竟然在车队里看见了言如期,他穿着姜国使团发的统一服饰,低眉颔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是察觉到有强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般,言如期不经意朝人群中一望,一下子便在乌泱泱的人头中发现了岚孟和柳逸直,他顿时尴尬得脸红脖子粗,眼神躲闪,头几乎要埋进身前大大小小的贡品盒子里。


    “他们这是闹哪出?”岚孟呢喃道。


    楚祯见到了神鸟,顿时喜不自胜,扬言要好好招待姜国使团,站了这么大半天他也累了,于是便下令打道回府,两拨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尘土飞扬,车队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百姓们也陆陆续续回了家。


    岚孟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甩了甩胳膊活动了一下,朝柳逸直道:“走吧。”


    柳逸直眼神清澈,装傻道:“去哪?”


    岚孟哪能看不出来?她眼珠一转,背起手,侧身贴着他的胳膊走过,她无所谓道:“那我自己去好了,你回杳云居去吧。”


    柔软冰凉的发丝擦过柳逸直的手背,他望见她唇边勾起一个俏皮的笑容,哑然失笑,提步追了上去。


    -


    白虎大街,驿馆,姜国使团在此下榻。现在天色尚早,离约定的宫宴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使团的人都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收拾房间,清点贡品,准备膳食,安置马匹,忙得不可开交。


    关着神鸟的巨大铁笼直接驶进了后院,几个楚国官吏帮忙将铁笼卸下了车,言如期拍了拍手上的灰,朝他们浅笑道:“几位大人辛苦了,神鸟喜静,这里由我们守着就可以了。”


    官吏们识趣地退下了,等他们走远了,言如期才从袖子里掏出钥匙,将铁笼上的锁打开,一把拉开了铁门,“鸣珂,出来吧,已经没人了。”


    神鸟抖擞身子,摇身一变化作一个金衣女子,她三两步跳到了车门边,言如期牵着她的手将人扶了下来。


    姜旻一个人跑了过来,他脱掉了那身风尘仆仆的锦衣,换了件宽松舒适的蓝袍,腰间挂着一柄短剑,他朝鸣珂两人抱拳,面露歉意:“委屈两位仙长了。”


    鸣珂笑嘻嘻地摆手,“太子殿下说的哪里话,笼子里垫了软垫,这一路我睡得很舒服哟。”


    姜旻松了一口气,刚想说“那就好”,然而话未说出口,他忽然抬头,面露严肃,神经紧绷,“欻”地一声抽出腰间短剑就朝斜后方掷去,同时大喝道:“什么人!”


    势如破竹的短剑忽然直愣愣悬停在了半空中,廊柱后走出一个清瘦男子,他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普通的布衣不掩他如珪如璋的气质。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女子的身姿便显露在人前。她身着绯衣,瑰姿玮态,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1,腰间的蹀躞带上分开挂了一刀一剑,走动时刀柄碰在金带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逸直抬眼对上姜旻的目光,唇畔浮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传闻皇太子听觉敏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