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凛冬

    归棠院宾客酒饱饭足,对楚逍的行径各有见解,相互攀谈着,跨出朱红的攒钉大门,从誉王府的漆金匾额下满意地离开,楚勋赶到时,天边已见暮色。


    他呆立在誉王府大门外,两手空空,迎面遇上了出门回家的官僚公子,两边招呼着,便说起了这大婚的乱腾趣事,心照不宣地忽略了楚勋未曾参加宴席的事情。


    楚勋听闻林汐之与楚逍未拜天地,楚逍亦不曾理会林汐之,他嘴角扬起,笑意满面而不觉,直到在一旁叙述的公子问他笑什么,他才知道自己笑了。


    入夜之后,楚逍命鬼羯前去送走了剩余的客人,自己前往书房密室,查看那些日日必读的案卷。


    他转动桌上浮雕枯荷的绿端砚台,桌后的立柜中轴旋转开启,一人宽的入口透出了光亮,凤儿正与几个侍卫清点着密室里存放的文书。


    “如何了?”


    “主上,这些症状……与娘娘当年的情况并不一样。”


    “那些姑娘可愿开口了?”


    “她们不愿透露,只说求我们放了她们。”


    “那便各自选个名字,放了吧。”


    “主上……每次都放了,恐怕……”


    “我说放了。”


    “……是。”


    ……


    林汐之醒来时已是夜半,一壶酒下肚,她整整睡了六个时辰,楚逍坐在桌边撑着脸瞧她,一只手逗着躺在圆凳上翻滚的炽燎。


    她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桌边,起身揉着眼睛嘀咕起来,“谁啊?”


    炽燎听见林汐之的声音,叫唤了一声,从凳上跃下,躺倒在地上。


    楚逍认为它似是在装死,指着它威胁道:“你敢装死试试?”


    林汐之听这声音略觉耳熟,用力把睡得虚晃的视线聚焦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眼中。


    楚逍一双冷眸带着笑意,看得林汐之寒毛竖起,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畜生”竟会是誉王。


    “想不到……我竟救回了自己的王妃?”楚逍的声音里回荡着怀疑,听着没有丝毫欢喜。


    林汐之眨了几下眼睛,屏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直起了腰背,是以保持自己的气势,“是啊,想不到誉王殿下竟是个畜生。”


    楚逍淡漠一笑,“是啊,畜生,便有畜生该干的事情。”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她,炽燎窜到一边,似受了惊吓,钻进了摆满玉器山子的立架底下。


    “你……你干什么?”林汐之见炽燎躲了起来,颇觉明智,看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往房门窗扇的一侧躲,在楚逍猎兽般的目光中,她一点点往门口的方向挪去。


    “干什么?都说了是干些畜生该干的事情。”楚逍伸手将她一把抓回,按在了窗户边上,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小声点儿,屋里点着炭,可关不了窗。”


    “你放开我!”


    林汐之用力挣扎了一下,反让楚逍抓住了双手,交叉扣紧,拉起后按在了窗上。


    “啊!疼!你放开!”


    “疼就对了。”


    楚逍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俯身把脸贴在她耳边,盯着一旁留着缝隙的窗,在林汐之挣扎的同时,他听见了外面轻微挪动的脚步声。


    “不如换个姿势?”


    “什么?”


    他将林汐之托起,放在了一旁摆着供玉的条案上,一点点靠近。


    林汐之忙往后挪,手边供玉摇摆了几下,翻落在地,跌了个爿碎。


    惊惶之下,她抬手拽住了他的头发,往下用力拉扯。


    楚逍脑后一痛,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扶在她的腰后,将她推向自己,撇了一眼窗户,鼻尖蹭在她的额心上,声音提高了些许,“我的王妃很着急啊。”


    林汐之眼见反抗无果,叫喊着用力踢打起来,一不留神,落下一巴掌,脆生生扇在了楚逍脸上,把她自己惊呆了。


    “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开我!”她用力推着楚逍的手,身子不断的往后挪,但始终效果甚微。


    楚逍微微侧了一下脸,并没什么感觉,他听着窗外的动静,将林汐之禁锢在自己身前,看着她笑道:“弄疼我了,要还的。”


    “什……啊!你起开!”楚逍的脸一点点靠得更近,林汐之大声叫喊起来,力量悬殊,无从反抗,她心生一计,掐上楚逍的耳朵用力拧转。


    “嘶……撒手,你这悍妇……”


    “悍妇专治畜生!”


    楚逍捏住了林汐之还要使劲的手,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正悄悄离开。


    “够了,人走了,撒手!”


    “人?”


    林汐之奇奇愣住,手上力气一松,楚逍趁机拍开。


    他随手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回到桌边坐下,“我家里听墙角的可不少,你当心着点儿,你我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必要之时相互配合,王妃之位我尽借你,救出你爹之后,我随时收回。”


    林汐之警惕着,从条案上挪下来,半晌之中捋了一遍他说的话,点头道:“嗯,救出爹爹后,我也可随时与你和离。”


    炽燎从角落里钻出来,叫唤着蹭到林汐之脚边,楚逍侧过脸去,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望向屋后的窗子,手边桌上暗花红锦绣满了双栖的鸳鸯,他反手叩了两声。


    “明日一早随我进宫请安。”


    他走到床边,拎起了一张被褥,拖到花罩外的锦榻上,兀自躺下,“以后我都睡这,直到你把床还我。”


    林汐之眼里所见这屋子没有一处不是精修细制的,她也并不介意睡在哪里,因着刚醒来而暂无睡意,她站在暖炉旁烤着手。


    “我睡哪里都可以,你莫要诬陷我与你抢。”


    “错了,是我与你抢的,且你没抢赢,睡了。”


    林汐之看他转过身去,半晌没动,似真睡了,抱起炽燎坐到床上。


    嫁衣鲜红,绣金在烛火中闪烁,她卸下钗环,随意堆放在枕边,乌发垂散披落在身上,炽燎躺在她怀中,咕噜噜地搓着脸。


    比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说她要睡在哪里,她更担心林禹赫的安危,如今婚事已成,她却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她望见窗上落下雪影来,手里轻轻拨弄着炽燎的耳朵,炽燎甩了一下脑袋,翻转肚皮睡在她怀里。


    楚逍听着身后钗环脆响,锦缎烟纱的摩挲声缠绕着女子轻软透明的呼吸声在房中氤氲起伏。


    他闭上了眼,双手交于胸前,在脑海中盘点着这几日的事情。


    林汐之发现楚逍动了一下,抱起炽燎倒在床上,将被衾拉高裹紧自己,听着风穿过窗棂钻进屋里的声音,雪花轻轻拍打在屋后的花窗上。


    翌日醒来,炽燎已在吃着盘中的食物,楚逍不见踪影,她想起了入宫请安之事,恐拖累父亲,忙起身下了床,赤脚跑到立柜边,短短一段距离,她怀疑着里头有没有自己的衣裳。


    “呀,这么多。”


    她打开柜门,发现里头各色衣裙放得满满当当,几乎寻不到空隙伸手取出来。


    “悍妇醒了?”房门忽然打开,楚逍带着鬼羯和凤儿进了屋。


    林汐之见凤儿跟在楚逍身后,心想这应是楚逍真正想娶的女子,对着凤儿曲膝拜了礼,“姑娘莫怪,实属无奈。”


    “看来主上的担心是多余的。”凤儿眉眼含笑,径直走入花罩中,放下了束在两侧的纱幔帘帐。


    林汐之不知何故,眼前这姐姐生得水灵灵一双眼睛,满眼笑意地走向自己,似对她抢了这王妃之位的事情并无不悦。


    “姑娘今日想穿哪个颜色?”凤儿走到她面前,见她依旧愣着神,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惊奇。


    “哦……不是要去宫里嘛,是不是要……”林汐之的目光回到了塞满了各色衣裙的雕花立柜里。


    凤儿见她满是迷茫,指尖在叠放整齐的衣裙间逐一划过,熟练地抽出了一身彩绣梅花的貉绒袄裙递给林汐之,“姑娘穿这个应是好看的。”


    林汐之接过后,凤儿又取来一件交领的短袄,“这件暖一些。”


    林汐之觉得自己受了本该为主母之人的照料,连忙将凤儿递过来的衣物接下,抱在怀里,“多谢,待我爹爹回来,我便想办法与殿下和离,将这位置还你。”


    凤儿听了这话急得直跺脚,“姑娘,你怎就糊涂呢?若我与殿下真有什么,怎还会伺候你?可别再瞎说,殿下听着呢。”


    “可是……”


    “姑娘再不换衣裳,这便要赶上宫里的晚膳了。”


    楚逍看着紧闭的帘帐斜倚在榻上,五指挠着炽燎的脑袋,炽燎“咕噜咕噜”地眯着眼,两位姑娘在花罩帐子里说的话全都落在了他耳朵里。


    鬼羯立在一边,偶尔看一眼楚逍的脸色,见他竟唇角弯起,一直笑着,不知为何他暗觉不妙。


    林汐之听闻“晚膳”二字,便知时候应是不早了,赶忙换上了衣裳。


    回眸间她发觉了床上雪白的喜帕,站定想了想戏本里的说辞,抬起手举在眼前正反细瞧,心想须得找个不明显的位置,继而心一狠,张嘴咬破了虎口,忍着痛把血蹭在了喜帕上,迅速抓起叠好,塞进了身上的小袄中。


    凤儿默不作声,有意看着她收拾,观察着,见她要出去了,又递给她一件染了烟粉色料的白狐裘衣,“外头冷,姑娘再披上这个。”


    “好了没有啊?!悍妇穿什么都是悍妇,贤淑不了,凤儿别费劲了。”楚逍刻意嘲弄的声音传来,伴着脚步声,一只大手掀开了帘子,两个姑娘皆是一惊。


    “畜生就是畜生,无论何时也是毫无耐性的,不知羞耻!”林汐之骂着,推开楚逍走了出去。


    楚逍似看见了一只气鼓鼓的兔儿,白皙的脸颊在屋里闷得红扑扑的,一双杏子眼水灵灵地冒着火。


    鬼羯素来僵硬的神情出现了惊恐,他看见楚逍挨骂之后竟喜笑颜开,咧着嘴跟在林汐之身后。


    “悍妇!诶!悍妇!这边儿!瞎走什么?!”


    林汐之停住了脚,才发现眼前廊外一片积雪的庭园比自己家大了不止两倍。


    鱼池宽大,结了厚厚的冰,岸边堆砌的银灰山石落满了白雪,形态各异,似聚在一处垂钓闲谈的白头老翁。梅花只开了零星几朵,鼓着满枝的花苞,几棵枝干粗壮的树木托着满树的绒白,树下静静立着个秋千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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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拭得干净无暇。


    整个园子回廊环抱,不远处有身着精致小袄的婢女正在打扫,侍卫手握钢刀沿廊而立,一个个森然不动。


    可她偏不想回头,跨开大步往前走,心想反正绕个圈也总能出去。


    楚逍见她不回头,笑着跟上她,“诶,悍妇,你爹可还在那老头儿手里啊,去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林汐之停住了脚,双手攥紧了袖口上的一圈兔绒,转身瞪着楚逍,“正好,有畜生带路。”


    楚逍退开道:“请。”


    林汐之吸了一大口气,偏不往前,“躲什么?还不给你主子带路。”


    楚逍收起摊开的手势,往她面前靠了一步,“林汐之……做我的主子,我怕你受不了。”


    林汐之不甘示弱,挺胸抬头,“怎么?你承认你是畜生了?”


    楚逍侧过脸去,扶着额角笑出声来,后又敛了笑,神情骤然失温,“我向来比畜生还要畜生。”


    林汐之起了一身粟栗,心想这九殿下似有些不正常,一会儿一个样。


    她余光中看见凤儿从屋里出来,梗直了脖子瞪他,“姐姐来了,我劝你收敛些。”


    “姐姐?”


    楚逍回头发现凤儿站在身后,似不知发生何事一般,看看他,又看看林汐之,神情比他还疑惑。


    鬼羯立在一旁冷淡地低着头,凤儿自入府以来从未如此无措过,她正要解释,却见楚逍往她面前走,目光落在她身后,“我府里没有妾室,你别想太多。”


    凤儿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垂着眼眸不敢应声。


    林汐之不当回事,见他说完便往前走,她估摸着是带路出去,默默跟上,这样不正常的人,她觉得还是不要主动搭话的好。


    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迎面而来的寒风扑在脸上也不觉得丝毫凛冽,身上没有一丝寒凉。


    王府门前一四驾的车辇似已停留了许久,四匹白马脚下的雪已被踢开大片,露出行道上刻意凿得凹凸不平的青灰砖石。


    楚逍自行登上宽大的玉白车厢,鬼羯抬起一侧手臂,意在让林汐之搀扶。


    林汐之见状却只道谢,自己提起裙摆踏上车辇,入了车厢,她便把自己挤在靠门的角落里,尽量与楚逍保持最远的距离。


    鬼羯接过车夫手里的缰绳,朝凤儿点了点头,两人眼神交换,凤儿回到府里,去搜查林汐之带来的一应物件,包括嫁妆。


    炽燎绕在凤儿身旁,一边娇声叫唤,一边在地上翻开肚皮打滚儿。


    凤儿轻轻拍着它,一次次将它驱开,“你莫吵,我就是看看,回头知道如何交差。”


    马车驶入街市,时候已至未时,车速却依旧平稳缓慢,楚逍手肘抵在膝上,撑着脸,盯着林汐之,似探究又似戏弄。


    林汐之颇感别扭,把头靠在厢壁上扭过脸去,闭上了眼。


    楚逍见她闭眼,低下头去笑了起来,而后似才发觉自己笑了,灿然的笑意逐渐散尽,转作一脸愕然。


    他盯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视线渐渐虚散,脑海中出现了楚胤寒着人抬走沁妃遗体的画面,他缩在角落里不愿离开,谁上前拉扯他,他便用尽力气挣扎啃咬,咬不着别人,他便咬伤自己,直到鲜血不断滴落,谁也不敢再碰他。


    楚胤寒一步步走向他,那双眼里毫无疼惜,冰冷的声音从那一日开始便钉入了他的脑子里,“你记住,你母妃是染病而亡。”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看着楚胤寒。


    楚胤寒在他面前停留了不过须臾,留下一句“看好九殿下”便起身离去。


    自那日起,与他们母子亲近的人,四公主和她身怀六甲的母妃,五皇子楚云,六皇子楚缙相继病故,宫人都说是他的母妃从平宣山回来时带入了疫病,两个姐姐后来也得了疯病,草草和亲,至于大皇子……他从未见过。


    马车缓缓停下,林汐之睁开眼,发现楚逍盯着自己的手痴愣着,试探着喊他,“……喂。”


    见眼前这人如同入了定般毫无反应,林汐之又将声音提高了些,“喂!干嘛呢?!想姑娘呢?!”


    楚逍眨了一下眼睛,起身便走了出去,一声不吭,也没看林汐之一眼。


    林汐之看着他从自己面前冷冰冰地走过,只觉得这九殿下更加怪异起来,明明方才还戏谑玩笑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迷惘着跟着下车,步入皇宫,看见鬼羯将大刀交给了中门值守的禁军。


    楚逍面无表情,从中门阔步而入,禁军官兵见他便跪,“九殿下。”


    楚逍对一路上跪下的官兵没有任何回应,转入东面的小门后,临华殿的屋宇碧瓦逐渐出现在视线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冰凉,身上似吸入了整个严冬。


    林汐之走在他身旁,眼睛不断瞟向他,想着得到一点提示,只因她从未到过宫里。但意料之中,除了冷过雪天的脸,楚逍此时什么也没有。


    楚胤寒正与上官云珠共进午膳,殿外的内官太监便高声通报起来,“九殿下、九王妃到!”


    楚胤寒听闻便连忙放下了碗筷,理了袍摆正襟危坐,一番架势,仿佛是他要拜见楚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