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雌雄相栖

    琴师正啃着鸡腿,将垂在脸侧的几缕乌发甩至肩后,抓起铁鞭指向她,“你开什么玩笑,主上若偏要你,你跑得出来?就你?”


    庄忆瑶顿住一瞬,愕然过后又哭得尤其大声了些。


    柳随风目光扫过,偷笑看戏,给林汐之夹菜,自己端起酒杯来。


    林汐之侧过身去,挨着他耳边悄声问道:“偏要什么?”


    柳随风抿了一口酒,淡淡一笑,亦凑近她,两人呼吸相缠,他低声道:“偏要你听见的声音。”


    林汐之眨了眨眼,摆正身子,干咳一声,扒了口饭,正嚼着,发现楚逍正盯着她。


    庄文远黑了脸,看似薄恼,起身离席,步入园庭正中,树荫廊下宫灯照下,皆是席面,他站定昂首,凛然一拜,“小女名声清白,还请御史大人,尊贵的三殿下,横竖给个说法。”


    楚逍眼中锋芒凛起,转过脸去,邪邪一笑,“好啊,明日过门,如何?”


    王福安哈腰上前,“殿下,我家小姐怎么也算名门闺秀,这是不是……草率了些?”


    “草率?”楚逍笑出了声,目现偏执,嘲讽道:“是吗?她方才吃了两口饭就开始脱衣裳的时候好像也不觉得草率。”


    晴夜薄云,天顶挂了一线弦月,三进的府宅灯华莹莹,吃席的皆是丰城富商,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庄忆瑶却平静下来,衣袖抹了泪,“爹,无妨,明日就明日,这席面便当喜酒,摆到明日好了。”


    庄文远憋红了脸,瞠目喘气,厉声应下,“好!就明日!”他拂袖而去,留下王福安尴尬陪笑。


    林汐之伸过手去,拍了拍楚逍的肩,牙咬着筷子,“你真要成亲?在这里?”


    楚逍将刀倚在桌边,转身面对她,将她抓着筷子的手捏了挪开,“别磕了牙。”他曲起指节轻蹭她的脸,似在细瞧她脸上有没有什么脏污,“你好好的,只管放心就是。“


    柳随风放下碗筷,拉了林汐之起身退离,“走了之儿,饭蹭过了,面子给了,我们还要救人去,莫打扰新郎官儿。”


    林汐之放下筷子,跟了柳随风出门离开,没有回头,两人身影消失于满园暮色中,楚逍眼中空余灯火阑珊,人影憧憧。


    他握上了刀,掌心顶了刀柄一端,将那长刀立起杵在地上,吸气坐直,“吃好喝好!”


    戏子们举起手里的食物、筷子、夹着食物的筷子,鬼羯垂眸端起酒杯,齐声应道:“是!”


    ……


    杨舒沁无所事事便到楚勋府上串门儿,昂首阔步,打着哈欠,“二哥哥!”


    楚勋正与自己下棋,听见她来,让重音去请,没等她坐下,便问道:“你逍表哥如何了?可抓到我舅舅把柄了?”


    杨舒沁打了个哈欠,随意捻了棋子,放了个随意的位置,“没有吧,他不是去丰城了嘛?”


    “他去丰城做什么?”


    “那里起了时疫,舅母本想让你去的,逍表哥给你截了。”


    杨舒沁嘻嘻笑起来,楚勋剜她一眼,她便将目光挪开了去,“嫂嫂说去治病,结果不知去向,你可知道?”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楚勋落下一枚黑子,笑道:“你逍表哥定知道她在哪儿,你就少操心好了。”


    “那他为何那副模样?”


    “他何时信过谁?一人独行,他习惯如此……兴许是这些年也没人留心问过他……”


    杨舒沁打了个哈欠,一手支起了头,“这几日总想睡觉,本以为出来会好些,没想到更困乏了。”


    “郡主累了便去房中歇会儿,反正你我闲人,多睡几觉又不是什么罪过,不像他,操心陀螺。”


    “什么是操心陀螺?”


    “团团转,不停不歇,可不是陀螺?”楚勋说着又望向重音,“你们不是他母家人吗?也不劝劝他歇会儿?“


    重音道:“殿下有自己的歇息时辰,旁人管不了。”


    楚逍在城主府正厅龙虎位上寻了个位置,实打实地歪歪斜斜,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手中酒壶叮当落地,他睡了过去。


    庄文远掌中裹着一个纸包,王福安紧随其后,两人漏夜进了厨房,庄文远将纸包丢进了水缸里,宴饮庆贺的富商们皆要留下,说等明日的喜酒,东西厢房灯明续昼。


    府宅门外,寥寥几个刚病愈的百姓路过,抬头张望,大红的喜字、绸缎,赶着夜色上了门板,缠了门楣。


    偶尔传来起起伏伏几声虚咳,门外府兵连连驱赶,“看什么看什么?病秧子都快回去,大喜的日子,别把晦气染来!”


    戏子们倚着廊柱墙角,看看瞧瞧,相互使着眼色,鬼羯握刀抱手,立在正厅门外,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夜深时,庄忆瑶的婢女兰英自角门回到家中,手里捧着一席嫁衣、凤冠,红绸帕子盖着,端进屋里。


    庄忆瑶倚在榻上歇息,睁眼瞧见她进屋来,起身坐定,“你是利索的。”


    “小姐,婚姻大事,会不会……”


    庄忆瑶指尖挑起红绸看了一眼,复又盖上,“不能再拖了,就这样吧,这便是我这样的女子……享福的命数。”


    王福安来请楚逍,迎面遇上了鬼羯的刀,“王管事,请。”


    “这……这……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请王管事这边说说,我们爱听。”鬼羯退开一侧,廊下戏子分站两边,抱手歪头,斜倚着柱子,脸上挂笑,给予了“欢迎”的神态。


    楚逍脚搁在了一旁的桌上,头从椅子把手上歪了下去,整个人斜着,几近倒挂,金冠束起的乌发拖在了地上,“之儿……”


    林汐之回到医馆里,满堂病患等着药,“早知不吃这席的,又不好吃,这事情堆积起来便叫人烦躁。”若不是医女学徒们拉着,林汐之顷刻便会被围上,柳随风亦胸闷气短,拉着她躲进后院园子里才略舒畅些许。


    林汐之对医女们道了谢,又叹道:“这阵仗……是要吸干我的血呀……”


    柳随风抚额低头,“不行……麻烦大了。”


    “可有其他法子?比如什么草药?毒?模仿我的血?”


    “毒?”


    柳随风来回踱步,捏着一干二净的下巴,冥思苦想,连额头都在用力,井边有水滴落,“嘀嗒”一声,他抬起头来,眸子清凉,兴奋不已,“有了,有了!”


    “有什么?谁有了?”林汐之正郁结着该如何救人,听他兴奋起来,脑子里有线,勾不起来。


    柳随风回到她面前,眼中更是狂喜,“痊愈之人的血,我们试试。”


    “痊愈之人?”


    “对!我让他们去找来!”


    柳随风大步走了出去,林汐之站在原地,属实有些疲倦,高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柳随风回头应了声好,小跑起来,医女路过,正要说那些病患有些急躁,却见他面色舒朗,一时忘了言语。


    馆中又出来一个学徒,险些与他相撞,问道:“柳医师去哪里?”


    柳随风停住了脚,朗朗一笑,“快,去把刚病愈的人请回来,我要他们的血。”


    医女学徒皆是一愣,痴痴点头,有些惊惧,往外走,却没人想起来问一下缘由,柳随风高声补充道:“他们的血兴许也能救人!”


    痴愣的人茅塞顿开,目现灵光,喜出望外,接连跑了出去,老医师在二楼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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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涂看着他们吵闹,见林汐之在院子里坐着看天,他打了个招呼,颤颤巍巍关了窗。


    林汐之听见声音,寻了半天,只看见一扇窗户刚刚关上,猜想片刻,脑子里有个画面,是一扇雕花的门扇,在她眼前“砰”地关上。


    她坐在石头上晃了晃腿,“奇怪,我为何什么都记不清了呢?”


    灯摇落花,红裳为霞,光暖风转,庄忆瑶纤指捻起一枚铜锁,小钥打开,金黄的扇形叶片静静躺在红锦铺底的木盒中。


    “都说银杏雌雄相生,你我为人,倒不如那风中树,月下云。”


    兰英蓄好了洗澡的水,撒上新采的桃花,“小姐,该沐浴了。”


    庄忆瑶褪去衣裙,双脚入水,脚尖搅了搅,“不论如何也无人怜爱,要那么干净做甚?”


    她滑入浴桶,将自己没入水中,兰英惊惶大喊,“小姐!小姐!”


    不过片刻,庄忆瑶便浮起,满头尽湿,流水顺着脸面脖颈泻下,乌发润泽如新磨的墨,贴在她如羊脂般润白的脸上,桃花粉瓣点缀其间,睫羽挂了水,如梦境遗落的晶莹,朱唇微启,轻喘吁吁。


    兰英忙拿了帕子为她擦拭,“小姐,您可不要吓奴婢啊。”


    “谢谢你,保你活着,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小姐……”


    兰英落下泪来,庄忆瑶若死了,她作为贴身丫鬟,性命难保。


    鬼羯将王福安交给了戏子们看管,自己翻墙出府,未交代去向,戏子们拉着王福安推杯换盏,将酒窖喝得一团乱,陈年的佳酿碎了几坛。


    翌日清早锣鼓鞭炮轰响,王福安听见吵闹声方才醒来,他睁眼时已不见那些戏子踪迹,扶着一旁酒坛架子起身,满架的陈酿伴随着外头的鞭炮声轰然翻倒。


    鞋袜袍摆湿透,他只能快步回到自己房中,端酒食的女婢家丁交相议论。


    “王管事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怎么一大早似只落水狗了?”


    女婢掩唇偷笑,端稳酒食继续往前院去,宴饮的还是昨日的客人,亦是时常来往的“熟人”,需一个个拜见。


    庄文远屋里屋外寻不到王福安,有气却端着,怕再丢多些脸面,一桌桌敬酒寒暄,鬼羯与戏子们围了一桌,他自那一桌绕了过去。


    “切,真没礼数。”一舞姬咬了果壳,丢在桌上。


    双生的乐人一同应和,“就是就是。”


    三个琴师相视一眼,笑笑摇头,“主上都没意见,咱们只管吃就是。”


    庄忆瑶一身嫁衣齐齐整整,凤冠霞帔,红唇锦扇,满绣并蒂合欢的绣花棉履鞋底刻了花,踏上红毯,步步生莲。


    王福安赶到,正巧看见,与所有人都有同一个疑问,楚逍去哪儿了?


    正厅大喜字样红得尤其孤寂,庄忆瑶却扇而来,锦扇之后朱颜曼妙,起身观礼的有人摇头,有人低声议论,孩童拍起手来,“阿娘,快看,大小姐好漂亮啊!”


    一男子身着大红锦袍迎面而至,两人于火盆前相遇,男子扶了一下脸上的面具,鬼羯上前,站在男子身边。


    庄忆瑶一愣,本迟疑着这人到底是谁,鬼羯的动作,似在告诉她,这就是她要嫁的人。


    她垂眸低叹,“无所谓了。”


    那男子牵起了她的手,扶她跨过火盆,庄文远立在正厅门外,远远瞧着,点头满意,王福安眯着眼,只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


    庄文远坐到龙虎位上,见男子戴着面具,忍不住问道:“殿下这是……”


    庄忆瑶停在一旁,望向他,面具下一双眼睛终于入了她的眼,熟悉的目光,她背后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