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纵马

    林栩却看着五皇子急行而去的身影,嘴角浮现出一抹隐秘的笑意。


    果不其然,五皇子当真被那道士所言气得跳脚,更是抛却了祭祖之事怒而离去。这一切都全然不出她的意料。甚至还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窦贞收回看向对岸的目光,满脸写着忧惧,还是忍不住地与林栩递了眼色。


    她虽已知晓今日那道人受了林栩指使,必然会假借天象暗示五皇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想到五皇子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一时间难免害怕,担心生出更大的事端来。


    窦言洵将手中茶杯放下,掌心抚着膝头袍角,却是一副气定神闲,观赏好戏的姿态。


    “霍家人祭祖,怎的片刻便生了好大的怒气?”


    他转头看向林栩,唇角含着笑意,言语却意味深长:


    “今日夫人相邀这踏青出游,潺玉溪风景宜人,却也比不上这出好戏精彩。”


    林栩心知肚明,于是抬头迎上他半是探寻半是试探的眼神,反而笑得十分坦然。


    她并不害怕窦言洵从中觉察出什么。


    甚至,反倒想要借着他今日的反应,对自己心底那些隐隐藏匿的猜想验证一二。


    说话间,便有一阵碎玉似的微风拂过,将她鬓边染上几片碎花,纯白若雪。


    那双眼眸弯成最为柔婉的弧度,却偏生如同浸着松针坠入山顶雾凇般清冽,甚至透露出些许深不见底的寒意。


    “离开芝琼堂虽已有些时日,我却记得从前进学时,当属五皇子性子最为急躁,每每遇到背不下来的诗文,便顿生暗恼。说起来,听闻三皇子不日便会大婚,迎娶寿安县主,五皇子又曾经与他形影不离,自然是少不了一份厚礼的。”


    林栩一边抚平裙摆的褶皱,一边轻声说道。声音里透着清冷,明明絮絮说着玩笑话,眼神却不含半点温度。


    “五皇子一向又勇争人先,如今既已行过冠礼,想必不日便可寻个相貌家世皆般配的女子成婚呢。”


    窦言洵闻言,只是瞥了眼一旁低头不语,脸颊惨白的窦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分明浮上几分恍然。


    他自然什么都明白。


    可是林栩盯着他半晌,却见他未再言语,只是低头轻笑几句,便移开目光,抬头望着远处衣香鬓影,竟是一副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态度。


    林栩看在眼里,心底却缓缓浮上一层失望。


    窦言洵在家中地位尴尬,既不讨主母欢心,又幼时曾被生父窦怀生背弃,独自打发到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


    平日里他虽与嫡兄窦言舟看似亲密,但自古以来兄弟阋墙、同气相仇之事时有发生,至亲兄弟间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嫡庶有别的两兄弟?


    整整一大一家子,唯独一个窦贞,却也只有一个窦贞,能算得上是与窦言洵相熟了解之人。


    五皇子行事不检,除了显赫身世一无所有,显然并非良人。窦言洵想必早便琢磨出了今日之行的目的,可即便如此,他却一言未发。


    仿佛窦贞嫁与谁,与谁过日子,婚后恩爱幸福与否,皆与他毫无瓜葛。


    她本想今日借着此事好好观察一番他的反应。倘若窦言洵亦对此事觉得不妥——


    她便能顺势让他借着官职在朝中散布谣言,更加佐证五皇子深陷劫难,命犯红鸾一事。


    而多疑如霍家和五皇子,或许起初并不会将今日道士所言放在心上,但一旦朝堂流言四起,势必会让他们对操持五皇子婚事更添几分迟疑。


    甚至,倘若这流言真能传入金銮殿,或是被人“顺口”在皇帝面前提及一二,那么届时五皇子的婚事,恐怕便再也由不得他自己和霍家做主。


    所谓四两拨千斤,唯有金銮殿之内的那人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左右五皇子的嫁娶及生死。


    这才是她今日的真正目的。


    可没曾想,他不仅轻而易举便识破了今日出游皆出自她的手笔,更是对此无动于衷。


    怀揣着满心失望,林栩站起身来,方才还暖融融的和煦春景转瞬便暗了下来。


    抬眼望去,天边不知何时已飘来几朵乌云,似是须臾便会落下雨来。溪边方才还踏春赏景的人们转瞬便离去大半。


    暴雨将至,乌云压顶。


    倒也极为符合她眼下的心境。


    竹苓和音儿两个很快便将锦垫上的东西收好,来时林栩与窦贞一同乘着马车,窦言洵骑马而来,但若是转瞬便下了雨,再骑马恐怕会淋个浑身透湿。


    竹苓便担心地问林栩道:“二爷可要一同与您乘车回去?”


    竹苓原也不过是意思着问一下,左右等雨停后府里再遣人来将马带回便是。


    但没想到林栩闻言却神色冷冷,平日里清冷如霜的面容,此刻更是隐隐透着怒意。


    “夫君既是骑着马而来,再骑马回府便是,坐车难免憋闷,哪里比得上骑马自在?”


    这便是执意将窦言洵拒之门外了。


    此话一出,竹苓和窦贞都不免面露担忧地向她看了过来。


    窦言洵看在眼里,却依旧不恼,他闲闲站定在柳树下,只是抱臂看着丫鬟们收拾停当,又有音儿扶着窦贞上了马车。


    然而待林栩亦提了裙裾准备上车时,却听得他声色懒懒,在她身后道。


    “夫人请留步。”


    林栩方才不过是借着怒气阴阳他一句,气发完了也就散了,尤其是当窦贞充满担忧的向她看来,她也突然醒悟,当着外人的面阴阳窦言洵,仿佛是有些不妥。


    尤其是,她们夫妻二人从来都在府里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


    甚至,任他看来,倒更像是她今日算计不成,反而自己先沉不住气动怒了。


    于是当窦言洵的声音响起时,林栩身子一震,竟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她缓缓回过身去,正撞上他那双丝毫不输春色的桃花目。


    漫天飞舞的柳絮落在他的衣袍之上,又被微风卷起,旋旋洒洒。那双淡粉色的眼尾微挑,内里波光流转,唇角也向上浅勾,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慵散神色——


    可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那张脸却一丝笑意也无。


    “如此明媚之景,夫人非但不赏春色,反而存了心思算计我......”


    言罢,他轻笑一声,嗓音低沉却隐隐透着惋惜之意,眼眸中的笑意丝毫不减,却分明一副伤心的模样。


    “不是——”


    林栩张了张口,还欲张口辩驳,却听得他开口,声音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上马。”


    “可是......不是马上便要下雨了么?”


    她并不明白他此言何意,还在迟疑间,窦言洵却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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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计谋太过简单,五皇子不会信的。”


    林栩怔愣片刻,见他如此直白,果然早便将她所有的谋划看得分明,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既已看破,不帮我和贞儿便罢了,缘何还要言语挖苦......”


    话还未说完,窦言洵却一把解开拴在树干上的缰绳,将他来时骑的马儿松开。


    见她满脸怒气,他却面无表情,只伸出双臂,一把便将她抱上马去。


    窦言洵抬眼向马车望去,竹苓立在车前,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却眉色淡淡,“我带夫人去兜会风,你们先送三小姐回去。”


    林栩除了幼时在荷城曾骑过马,已经多年都不曾碰过,更别提忽然间坐在马上。她登时便被吓得面色发白,身下的马也不老实,仰起脖子嘶鸣。


    正惊恐间,窦言洵踩着马镫,大步便坐在马上,一把将她箍在怀中。


    “夫君......”


    林栩满心懊悔,早知道便不惹这个心机深沉之人了。


    她正在心底不停地恨恨咒骂着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他的气息,温热的扑在她的耳畔。


    “坐稳了。”


    不待她反应过来,腰间便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掌扣紧。下一瞬,窦言洵已然牵动缰绳,策马疾驰而出。


    风声骤然便在林栩的耳畔炸开,天地仿佛整个倒转过来。


    林栩多年不曾骑马,兼之从未真正学会过骑马,不禁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去。


    “救——”


    狂风顺着她张开的嘴巴猛地灌进了喉咙,将她剩下的半句呼救尽数咽了回去。


    林栩心中紧张不已,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张间,她的余光却瞥见身后的男人似乎气定神闲得很,唇角更是浮起极不应景的笑意。


    仿佛捉弄她,让他心情大好似的。


    窦言洵虽然只用单手控马,身姿却稳如磐石,更是有着不容抗拒的轻狂。这分明和平日里那副懒散的模样丝毫不同。


    “怕什么?”


    他嗓音低沉,带着风的凌冽传到她的耳畔,将她的思绪打断。


    林栩还未曾回答,他便又开口,声音带着笑意,似是在嘲笑她。


    “夫人可是在怕,为夫会害你不成?”


    二人策马疾驰,一路掠过草甸,便有慢行的路人听闻马蹄声纷纷退避至两侧。


    林栩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耳边狂风,她努力抓住马鞍边缘,窦言洵却将几近蛮横的将她的手握回手心。


    “抓住我的手。”


    林栩“哦”了一声,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双手牢牢握紧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


    天色也瞬间暗沉下来,乌云翻涌,如山岳压顶。


    眼见豆大的雨珠瞬时便倾落下来,林栩眼看着他二人一路疾驰,甚至马儿越跑越快,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急雨突至,雨点顺着大风砸落而下,溅起满地微凉的水雾,转瞬间更是打湿了她二人的衣袂与发丝。


    窦言洵却并不曾回答她的疑问,只是又将她抱得紧了一些。


    林栩又细想了想,左右窦言洵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真的伤害她,而竹苓她们先行回府,也会安然在家中等她,这样看来,她的安危到底也不会有真的威胁。


    先前悬着的一颗心便也渐渐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