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天下共主

    苻洵突然提到元旻,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元旭尴尬地轻咳两声,却见周围人都神色泰然、目光平静,尤其是舜英和元承祎,更是淡定得像说不相干的外人。


    苻洵娓娓道:“之前我有个误解,一直以为草原各部只敬服绝对力量、没那么重视血统。可为何四百多年过去,北宛仍是冯氏的天下?难道这期间,其余各部从未出过任何超越汗王的强者?”


    众人皆垂眸沉思,不止苻洵,他们也一直有这样的误解,如今看来甚是微妙。


    元旭也说:“可巧,臣昨夜翻阅史载,发现所谓争权夺势、都只发生在冯氏内部……有什么原因,他们一致认定冯氏为草原之主?”


    承赟忽然开口:“我曾听归顺的牧民说过,狼主只有狼血家族才能诞生。”


    一句正确的废话……


    承祎却眼瞳一缩,看向苻洵:“请教苻将军,冯栩在你手底学了多久兵法?”


    苻洵:“不到两年。”


    众人面面相觑,唏嘘不已,舜英立即反应过来:“他不是被你教会的,他是天生就会……他血脉里自带善战天赋,就像埋藏在地底的石脂,原本就在那,你不过恰好经过、点燃了它。”


    她默了片刻,将那句“就像蛮疆圣女传承”咽下。


    承赟恍然大悟:“所谓狼主,骁勇善战、手段狠辣,当年布日固德也不过普通牧民,十几岁就无师自通组建骑兵,四十多岁统一草原……牧民那句话的含义是,冯氏血脉有很高几率诞生善战之辈。”


    元旭点头附和:“从历代朔北被北宛侵扰的记录看来,狼血家族的确如此,冯栩也只不过是最出类拔萃之一。”


    苻洹接口:“这就说得通了,这种血脉自带天赋、犹如悬顶之剑,致使草原二十三部无人敢轻视任何冯氏子弟。”


    元旭想了半晌,蹙眉问:“若草原二十三部只臣服冯氏,咱们即便清剿冯栩,又如何保证后代不会出现另一个狼主?”


    “此事并不难办”,苻洵轻描淡写说,“杀光最后一个冯氏子弟,再将二十三部有战力的青壮屠一遍。”


    元旭打了个寒噤,却见苻洵瞟向舜英,悠悠道:“陛下仁善,必不肯如此草菅人命……”


    元承赟也问:“还有其他法子吗?”


    苻洵却只笑吟吟看向舜英,一言不发。


    承祎思索片刻问:“赟二哥,冯广年族中是否还有男婴,不超过三岁的那种?”


    舜英紧蹙的眉略微舒展,瞥了承祎一眼:“此事容后再议。”


    承祎顿时了然,唇角微微上翘:“儿臣遵命,再向陛下求个恩典……借赟二哥用用,有些家事需要处置。”


    元旭心中不祥预感更浓,弱声请求:“微臣也有些家事,恳请先行告退。”


    舜英脑袋顿时大了几分,瞥了一眼满脸兴味的承赟:“阿洵去安置一下荣王和苻太尉,朕也有些家事。”


    .


    距玉明殿还有百丈远,就听里面寻死觅活的哭喊、唉声叹气的劝解,以及杯盘摔碎的脆响。


    看清殿内场景时,憋了许久的承赟终于忍不住噗呲笑起来。


    一部分人磕得头破血流,另一部分人在低声劝解,不时听见“天地祖宗”、“数典忘祖”、“窃国篡权”之类的词汇。


    承祎走到殿门,对承赟躬身一礼,声音不轻不重、清晰得刚好能传入殿中:“赟二哥,你军中还缺士卒么?”


    承赟扫视过满殿连滚带爬磕头哭骂的人,挑了挑眉:“缺啊,可他们这身板、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不够格。”


    承祎真诚地叹了口气:“那可太遗憾,赟二哥你再看看,勉强当个伙夫脚夫、给条活路吧?好歹血浓于水,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元旭:“……”


    人怎么能黑心得这样一本正经?


    所有国家的宗室子弟,都分为两种。


    一种有功劳、有爵位或是在朝中有职务,大雍开国之初、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些人的爵位或职务可能还会有提升。战乱年代大都以武立国、以军功封爵,上过战场的人都懂战争有多残酷,对如此兵不血刃的统一持赞同态度。


    另一种无爵无职、不事生产,要么依赖宗正寺拨发月钱帛米过活,要么傍着宗室的名头、四处作掮客打秋风。傍身的姓氏不再是王族,相当于断了他们生存来源。


    两国融合,闹得最凶的自然是第二种。


    第二种人嚎啕哭闹,指责第一种人数典忘祖、卖国叛贼,为了不打仗居然把社稷拱手让与外姓。


    承祎厌烦这些禄蠹已久,听见此话两眼一亮:“我元氏宗亲还有如此不畏战争、不惧生死的好汉,赟二哥,可得好好收入军中、人尽其才。”


    然后大笔一挥,令班益写了封征兵书,闹事的宗室子弟赫然在列,然后热烈邀请承赟去挑伙头兵。


    处世之道,离不得“中庸”二字,元承祎搭好戏台、唱了一出大黑脸。舜英再适时出现,命元旭掏出早就备好的地契——东原道良田百顷,作为元氏宗族祭田,官塾、保育院、康养院、义诊署甚至墓地都一应俱全……从呱呱坠地到陵寝掩埋,不说多富贵,起码舒适无忧。


    相对来说,荣国宗室对这样处置方案接受得更快,毕竟那些闲散子弟刚从奉宁之围死里逃生,对褚舜英等人感恩膜拜、心悦诚服。


    这个年节过得繁忙热闹,无数砥柱从阊江和奉宁赶来洛京。昇阳王宫和奉宁城需要修缮重建,旧王宫降低规制、安置诸侯王宗族,拟订新朝官制、户籍和赋税制度、法典……各项要务如火如荼。


    最最紧要的,是筹备登基嘉礼。


    .


    大雍仍奉凰羽寺为国庙,腊月二十三,大祭司率门下弟子亲入长庆宫,为褚氏国祚庆贺祈福。同日,为长庆宫大殿题名“北辰殿”,献定光剑供奉于褚氏宗庙,并赠予一方早已刻好的传国玉玺。


    大祭司说:“元晴过世前一个月,将这方玉玺送至凰羽寺,托付我们待天下一统,就将此送至洛京。”


    舜英手臂不住颤抖,轻柔抚摸着那方坚实洁白的玉石,再无声攥紧,像是隔着时空、再次握紧故人温热的手。


    捏住雕成重明的玺钮、抬起玉玺,分明只有巴掌大小,却重逾千钧:社稷之重、河山之重、黎民之重,无法称量。


    压入印泥盒、饱蘸龙泉泥,按上素白绢帛,清晰显出玉玺底部用古篆刻着的八个字——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次日,褚舜英定大雍开国年号为“咸宁”。又因褚氏族徽重明,大雍为火德,尚红色。


    咸宁元年正月初一,大雍开国皇帝褚舜英,于洛京长庆宫北辰殿登基。是日,西羌诸国皆来朝拜,就连与世隔绝的蒙舍王也派使者前往致礼。


    洛京下了十多天大雪,这天清晨突然雪霁天晴,朝阳自阳华山凰羽寺屋脊后升起。天空的积云、残月、群星一扫而空,浮西山、崇山、戎陵……千山万山火红如燃,洛川水面金光粼粼。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褚舜英头戴赤金旒冕,垂白玉珠十二旒,玄衣八章,分别为日、月、星、螭龙、山、重明、凤凰、宗彝;纁裳四章,分别为藻、粉米、黼、黻。冕服集两国之大成,以重明为尊,和光同尘。


    她脊背端直、昂首挺胸,手持定光剑为仪剑,肃然走过庆贺嘉礼的列国使臣、走过分列两行的文武百官、走过排在殿前元氏和苻氏宗亲,走过玉阶上黑压压的侍卫和宫人。


    在天地的见证下,就那样一步又一步,走向玉阶尽头的至尊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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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打在北辰殿的屋脊上,当她走到玉阶顶端北辰殿匾额、面向众卿时,金红交错的琉璃屋面忽绽出一圈光晕,端端衬在她背后,映得她宛如九天神祇。


    “铛——”朱雀门上大钟敲响,穿云裂石。


    阳华山、崇山密林扑簌簌响动,飞出一群又一群朱羽巨鸟、欢愉清鸣,深红色长尾、羽毛斑斓艳丽,轻盈得像一阵风、掠过昇阳旧王宫殿堂,落在长庆宫深红琉璃屋脊上。


    同时,城西戎陵山传出三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天地、群山、洛川随这咆哮抖了三抖。


    元承祎带头稽首:“丹鸟齐飞,天降祥瑞,元氏阖族祈祝大雍江山千秋万代!”


    苻隽亦稽首高呼:“河清社鸣,白狮啸林,苻氏先祖祝颂大雍国祚绵长永延!”


    在场的元、苻族老神色恰到好处显出震悚和惊喜,纷纷跟随承祎或苻隽三跪九拜,高声附和。


    “铛铛——”


    赤阳桥上,仪仗步兵从洛川南岸一直排到北辰殿前;洛川、伊河,白茫茫船帆一眼望不到边;澄洛驰道、怀阳城南伊河堤岸,健马铁骑呈一字排开,肃然无声。


    玄甲营、龙骧军、三郡二州铁骑、三川两湖水师……大雍境内所有精锐将领,率亲兵齐聚洛京。


    伴随连续的钟鸣,苻洹、班益、苻洵、元承赟、周士承、陆斐、左肃、南宫羽……无数名将不约而同单膝下跪,率麾下亲兵高声祝颂:“誓死效忠大雍皇帝陛下!”


    “铛铛铛——”


    宗族、百官、使臣齐齐下跪,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再拜!三拜!


    山呼声一浪迭过一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众望攸归,曾无与二。


    .


    咸宁帝登基同日,册封元承祎为端王、苻隽为宁王、苻洹为武安王、元承赟为宣庆王。


    战乱时代,王族常启用宗室为肱骨砥柱,苻、元两族多善战之辈。开国之后,若仍由两姓手握重兵,就算这一代不出事,传承个几代,难免尾大不掉、藩镇割据,不如彻底推陈出新,分散兵权、起用异姓良将。


    这也是登基嘉礼之前,苻洹和元承赟主动提出的。


    “长痛不如短痛,趁开国伊始把规矩定了,免得过上百十年捅出更大篓子”,承赟十分坦荡,“祖父和父亲搭进去半辈子的事,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等平定北宛,臣也可解甲归田”,苻洹眉间全是惬意,“不承想这辈子过上不用打仗、安享富贵的日子,舒坦!”


    他二人有如此胸襟气度,舜英十分庆幸。


    登基之后,依旧例应当册封皇夫,褚秋水作为新帝唯一的长辈,早已命宗正寺前往奉宁,三书六礼聘苻洵为皇夫,已过完纳征订婚之礼。出乎意料地,两边没传出一丝反对声。


    翊国一向民风开放,立国至今出过不少女王,都觉得既然已经改朝换代,新帝册封新皇夫也是水到渠成,跟君王续娶继后别无二致。


    褚舜英虽曾为元氏冢妇,开创大雍却并未依托此身份,更多是三军拥戴、民心所向。两国和平融合,她从原有宗室中择选皇夫,更符合怀柔惯例。


    仅仅有几分遗憾,这与之比肩的皇夫之位,最终花落苻氏而非元氏。但转念一想,咸宁帝膝下两子两女,仅有一女是苻氏血脉,长子已显出担当大局的能力,又觉得皇夫之位影响不了什么。


    荣国经历奉宁之围,元气大损,全巴不得抱这位高权重的女人大腿更紧些,娶苻洵为皇夫,有名有份,简直天上掉馅饼的喜事。


    宗正寺已在悄悄商量着礼仪程序、袍服规制等,只等咸宁帝一道圣旨。


    却猝不及防被苻洵叫停,自称为兄服齐衰一年,禁宴乐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