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故国蒹葭那个苍苍

134. 芙蓉浦

    李烟就这样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曾经出身于一个官吏之家,其父虽然官职不大,但好歹家族累世官宦,他们受祖上荫蔽,过得还算富裕。


    然而在她十岁那年,父亲牵扯到科考受贿一案,家里人赔尽了家底,卖掉了祖宅,这才将他从狱里捞了出来。


    一家人就这样搬离京城,回到了乡下。


    捡回一条命的父亲自此变得消沉,没日没夜地酗酒,喝多了便打骂妻女。


    彼时尚且年幼的她白日里随母亲一起下地耕种,晚上还要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有时候母亲去集市采买物品,她便要独自在家中照顾年幼的弟弟与醉酒的父亲。


    这样的日子虽然难过,但咬咬牙也就熬过来了。


    在她十五岁那年,父亲喝多了酒一脚踏空摔进了河里,被人捞上来时早已断绝了气息。


    她带着弟弟隔着人群望着父亲被冰凉的河水浸泡得发白的尸体,第一反应竟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父亲每日喝的酒比粮食还贵,母亲当掉了她所有的陪嫁首饰,仍是入不敷出。日子本就过得艰难,若一家人和和美美倒还有些盼头,偏偏酗酒的父亲对她们母女动辄便是打骂。每次他从醉酒中醒来,她都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


    如今父亲死了,她们少了一个负累,以后也没有人会再肆意打骂她们母女,她原以为母亲也会像她一样松一口气。


    却没想到母亲哭得伤心,竟还因此哭坏了眼睛。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日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听到她如此问,先是打了她一巴掌,然后又一把抱住她:“你不明白,你父亲在,总归家里还有一个男人。你父亲不在了,我们就是真正的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难过啊……”


    然而李烟并没有觉得以后的日子过得更艰难。


    虽然如今家中大多数的活计都落在了她身上,但她勤劳能干,又不怕吃苦,加之现在每日不用耗费那样多的酒钱,家里反而攒下了一些银两。


    如此又过了三年,眼看着李烟的年纪渐渐大了,母亲一日比一日忧愁,终于有一天她找到李烟,告诉她自己为她寻了门亲事。


    说到这里,李烟的声音低沉下来:“说是为我寻了门亲事,实际上就是换亲。”


    “换亲?”帝媱不解。


    “贫民家中若想娶亲往往十分困难,有不少男子因家境贫寒而娶不到媳妇。”李烟解释道:“所以人们便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换亲。将家中的女儿嫁给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再把他们的女儿嫁过来,如此两个原本无法娶亲的男子便都有了媳妇。”


    帝媱听得大为震惊:“竟还有这种事情?”


    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不就是卖女儿么?对方既然家境贫寒到无法娶亲,那将自家女儿嫁过去岂不是继续受苦?”


    李烟苦笑了一下:“用母亲的话来说,无论对方贫富贵贱,我好歹是有了一个男人。她这一辈子也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自然也是一样。”


    帝媱也笑了,却是止不住地冷笑:“那之后呢?将你嫁过去之后,若你过得不好该如何?”


    李烟摇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从此以后我便与她不是一家人了。即便过得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命,认命就是了……”


    事实上李烟嫁过去之后的确过得很不好。


    她的丈夫同她的父亲一样是酗酒之徒,且夫家比娘家还要困苦。


    丈夫白日里往往喝成一滩烂泥,晚上若是起了兴致便对李烟温言软语,若是心情不好便把她摁在墙角拳打脚踢。


    同一个村的庄户隔三岔五便会听到李烟的惨叫声。


    起先他折磨她的理由是她嫁过来后一直无嗣。


    在这穷山恶水的村落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生不出孩子来的女人即便被打死也不会有人非议。


    后来李烟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孩子,她的丈夫却仍然夜夜殴打她,这回的理由变成她只生了一个女儿。


    “你这是存心要让我刘家绝后哇?”婆婆尖利的嗓音时不时就会在李烟耳畔响起:“生个女儿有什么用?既不能传宗接代,又不能绵延香火,我可告诉你,你要是生不出儿子,那就活该被打死!”


    日子已经过到了这样的田地,李烟其实早已心如死灰,她抱着孩子咬牙忍着,总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忍到自己变老,忍到女儿长大,忍到她的丈夫在积年累月后生出一点良心,或是干脆像她的父亲一样被老天收了去。


    只要忍到那个时候,日子就会变得好过了。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这样忍过去的。


    直到她的女儿病死在了她的怀里。


    那是一个雨夜,丈夫用掉了家中最后一点积蓄,喝多了酒在床上醉得人事不省,她无论怎么喊怎么拉都无法把他叫醒。


    她想要带女儿去镇上求医,可是村里唯一一辆牛车需要用钱租赁,且还要家中男人按手印做担保,这才能将牛车借出。


    她叫不醒丈夫,也借不来牛车,只好冒着大雨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跑。


    跑到次日天明,终于有路过的好心人捎了她一程,可是等她跑到医馆的时候,大夫告诉她孩子已经在昨晚气绝。


    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因为她的父亲,第二次便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抱着孩子浑浑噩噩地走回村落,回到家却发现丈夫仍旧醉醺醺地躺在床上。


    她一声不吭地埋了孩子,然后抄起家里唯一一根竹凳砸在他的头上。


    她独自离开了村落,一路替人浆洗过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何处,她只知道她要离开那个地方,否则很快她也会变成地里的一抔黄土。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最后居然靠自己的双腿走到了这里来,雇她浆洗的那户人家知她识得许多药草,颇有些医学天赋,又正好遇上今年学宫招生,于是劝她到其野学宫来试一试。


    “小村落里是没有医馆的,农人大多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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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从山中寻些药草治病,若是病得严重了才会到镇上求医。”李烟的笑容仍是苦涩:“我的女儿没能投生个好人家,自小体弱多病,我常常到山中去为她寻找药材,也算是久病成医,懂得一点药草相生相克的道理。”


    帝媱听得心中酸涩,她语声微滞:“所以若能通过考核成为学宫的正式弟子,你打算主修医家课程?”


    帝媱不欲再同李烟提及她的灰暗过往,她相信这个女子拥有如此坚韧的心性,她的未来一定光明璀璨。


    往事莫追,就让它同那个醉死在床上的男人一起烂在泥里吧。


    与帝媱一起畅想通过考核成为学宫的正式弟子,李烟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是呀,我想修习医家课程。若是我懂医术,我的女儿也许就不会早逝了。”


    她又笑了笑,这回笑容不再苦涩:“说起来,下午我参观医家药田时,为我们做讲解的就是月离师姐。田中药草繁多,那时我向她问了一些问题,她还赞我识得许多药草,真没想到今晚会在食堂遇见她。”


    帝媱注视着李烟的笑颜,眼中情绪复杂。


    她觉得自己在今日才算是真正认识到何为人间疾苦,也是在此刻才理解了李烟方才的畏惧瑟缩。


    李烟与自己不同,她没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没有倚仗也没有退路,成为学宫的正式弟子可以说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她万分珍惜,即便被人诋毁也不愿追究。


    她只是怕被赶出学宫。


    帝媱再次无言,她望着李烟,过了好一会儿道:“对不起,方才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没想到贸然出头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她咬咬牙。


    以后她就知道了,若是再碰上这样的人,当面同她们争辩不若在背后使一使阴招,反正是她们罪有应得。


    三日的观摩时间一晃而过,接下来就是等待学宫通知,约摸一个月后会有师姐接引她们参加考核,能否成为正式弟子便看这最终的考核了。


    帝媱离开学宫后暂时在医馆住下,同帝宣从九重天映下的神识投影聊天时,她近乎咬牙切齿地告诉他:“真的,我想好了,以后要是再碰上这种人,我就让她们倒霉一个月,让她们出门就被狗咬,喝凉水都塞牙!”


    帝宣先是笑着赞她勇敢,然后提醒她:“你要记住自己是偷偷溜到凡间来的,可不能随意使用神力。若是被父亲母亲发现,我就要和你一起关禁闭了。”


    帝媱撅了撅嘴,拖长了声音说:“好吧,我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不过我是真的很为李烟不平,她太可怜了。而且我设身处地想了想,我若是她,只怕要恨死那些拿我换亲的人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包括那个孩子,她虽然是李烟亲生,却是她同那个酗酒打骂她的男人生的,并非是与心爱之人所生。若换做是我,我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哥,以前我只是听你说人间疾苦,凡人生活不易,今日才算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疾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