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灰墙小院,于此瓮中
那腐臭如此浓烈,其扎根人心,浸入尘土与骨血,深埋进九幽炼狱地底,弥散至三十三重宵天以外。
哪怕修行盛世再临,仙神重归人间,恐也无法将其驱散。
“沈宁,这便是你想让我看的吗……?”
杨天行垂眸,随意迈步,心中隐约猜出沈宁此人想法,却还未想明白他为何会死于此地。
他曾与沈宁当面,知晓他暗藏武道高深,虽有伤在身,可也非寻常武人所能欺辱。
甚至,放到大雪龙骑中,哪怕霍青龙这等统领,怕也不是其伤躯对手。
可是如今,却悄然死于这样一个犄角旮旯,连尸体,也无人问津。
“就在里面了。”
杨天行脚下站定,目光看向身前几乎挡不住什么人的破烂木门。
这是一间泥土夯成的小院,虽显得破败不堪,可放在这瓦砾坊,却是少有的遮风挡雨之地。
“嗯?”杨天行眉头忽而一扬,有些意外。
“莫非……”他脑中忽有电光一闪,心底生出猜想,隐隐明白沈宁为何而死。
嘎吱——
木门无风自开,带起令人牙酸的声响。
“公、公子……”满脸灰土的少女躲在门后,扶着门框,怯生生开口。
唤出公子二字仿佛便费尽了她所有力气,半晌也没有憋出下一句话来,一时急得泪珠开始打转。
“走吧,带我去见沈宁。”
杨天行淡淡开口,说话间,挥袖捋起衣摆,自顾迈步进了门槛。
“公子,公子您不能进——”少女还想阻拦,话音却被杨天行平静打断。
他说:“我姓杨,他应该叮嘱过你。”
杨天行话音笃定,脑中已把事情脉络理清。
果然,他此言一出,少女原本胆怯急迫的神情一怔,继而眸中泛起惊喜。
“杨……杨公子?”她试探着叫了一句,又小心翼翼询问,“可是杨国公府,杨天行杨公子?”
她的话语开始顺畅,似乎不必杨天行回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杨天行淡淡“嗯”了一声,少女见状,连忙碎步上前,很是仔细的开始引路,却是深埋着头,不敢再去和杨天行打话。
杨天行眸中闪过些微讶色,眼前少女身高堪堪可及他胸口,若所料不差,至多十三四岁年纪。
他本只当是此地流民孤女,或被沈宁暂时收养,又或临终嘱托予以财货,其脸上黑灰遍布,杨天行也并未多看。
可此刻,她行在身前,一步一摇,杨天行才发觉其身姿步态,尽皆优雅而端庄——
显然,眼前这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或曾为世家贵女,抑或出身书香门第,总之,绝非什么寻常人家。
“哼……”杨天行心中冷笑,已猜出沈宁的打算。
这女子身份恐怕并不简单,沈宁这出引他来此,倒是打了一箭数雕的好主意——
他分明是欲以自己一条性命换来的某些讯息,来祈求杨天行,替他再行诸多未竟之事。
杨天行并未开口去理会这名少女,也不去探究其出身。
二人一前一后,脚下一路慢行,很快,便行到泥土院落中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矮屋门口。
“公子,里面污秽,还请您于此稍候片刻。”
少女止步,回神屈膝一礼,语调中少了此前紧张,话语流畅自然,声音也颇为悦耳。
“去罢。”杨天行负手驻足,口中淡淡吩咐。
少女再次行礼,而后躬身弯腰,小心翼翼进了住屋。
脚步踩断木枝的声音传开,里面,似堆了许多柴禾。
杨天行眸光微眯,鼻尖嗅到股极为隐晦的腥甜,心中,已大约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了。
足足等了小半刻钟,少女才满身乌黑再次走出矮屋。
她手中费力,勉强抱出一个快有她腰粗的乌黑瓦罐,其上缺了数个口,上方用灰布封堵,隐约,有血腥味弥散。
“是你自己动的手?”杨天行忽而开口。
他话语平静,似饶有兴致,头一次主动和少女搭话。
少女勉力前行的身子一僵,手中瓦罐险些脱手,幸好马上回神,紧紧抱在胸口。
“回,回杨公子……”她垂下头,语调有些颤抖,“是奴婢动的手。”
她声音一顿,又嗫嚅着补充:“是沈大人他亲声下令,奴婢、奴婢……”
“行了,无需多言。”杨天行淡淡摆手,“东西放下,你自去罢。”
他心中对这自称“奴婢”的女子倒生出几分改观:她,也不似表面这般柔弱,但却仍旧没有再多探究其出身来历的打算,只让其自行离开。
“……”
少女抱着瓦罐的手愈发用力,沾满黑灰的手背上竟也能看出血管轻轻鼓胀,显然紧张到了极点,却难有一言出口。
砰。
沉默拖了三个呼吸,瓦罐终是被轻轻放置于院中地下,杨天行脚边。
她动作很轻,放下瓦罐手似乎脱力般颤抖,却终究没能出声,道出沈宁当初吩咐的那些
哀求祈怜之语。
“公子,沈大人曾言,您所要的答案,尽皆封藏于这一瓮之中。”她慢慢直起腰身,语气平静。
她脚步轻移,远远退离瓦罐,口中进行最后的转述:“沈大人当时还言,称其‘一生行事力求言出必践,但更需于人于己尽皆无愧于心,如今,也堪堪算得两全’。”
少女语调沉静,仿佛在模仿沈宁当时的语气。
杨天行也不着急,一直静静听着,话音声声入耳,待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却只缓缓摇头,不做任何评价。
“杨公子,”少女轻轻咬着下唇,最终,只深深一躬,把头脸深埋,“奴婢……这就告退。”
踏踏踏踏……
细碎的脚步声轻轻,自杨天行身后响起,渐趋幽远,倏忽间,再也闻之不见。
杨天行眸光淡然,并不为之所动。
小院中,只余下杨天行一人,身前黝黑瓦罐屹立,风,也变得沉静。
杨天行忽而弹指,一缕灵气化作剑光,无情撕裂此间安宁,瞬间斩至罐头封堵的大团灰黑布片。
噗嗤——!
如刀尖划过布帛,“噗嗤”声沉闷却显得刺耳,浓烈的血腥气味,刹那扑鼻而起!
“呵……”杨天行轻笑,俯首垂眸,对上那双不曾闭合的瞳。
时隔四日半,杨天行终于再次与沈宁当面而立。
于此间,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