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血骨资粮，童心野趣
后殿之中门窗紧闭，却忽有阴风凭空生起，打着旋儿，卷动年轻道人的衣袍下摆，吹得屋中灯火摇曳。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老道士仿佛失去了所有劝说的力气，再不睁眼看身前徒儿，只静心念诵经文。
经文声声，一字一句入耳，带起玄韵莫名，令人心神宁静，就连那风也止于他身前半尺，不得侵进分毫。
“师父，师父……”
诵经声回荡，年轻道士眸中血色稍褪，眼神渐渐空洞。
他呢喃着祈求，话音绝望深重：“师父，徒儿还不想死，师父，您睁睁眼，您看看我！”
老道士不为所动，继续念诵：“……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年轻道士眸中再次泛起狂怒，却压抑着深藏。
“师父……”
他一步踏前，阴风随身而动，嗓音愈发嘶哑：“当年您捡到我，赐号‘青阳’，您瞧，一晃十年，徒儿分明还是那般模样——咳，咳咳咳咳……”
话音戛然而止，剧烈的咳嗽响起，一声猛过一声。
可那道士却是死死扼住自己咽喉，丝毫不顾额头青筋暴起，仿佛生怕有什么东西被咳出来一般。
清虚子长叹一声，睁开颤抖的眼皮。
“痴儿，青阳你——”
他唤出徒儿的名字，正好迎上他惊喜望来的眼神。
“咳，哼嗯，哈，哈哈……”年轻道士压抑着痛苦，带起难听的笑。
“师父……您怎么忍心，看徒儿去死？”
他一手搭上清虚子的肩头，五指捏紧发出骨响。
“您会帮徒儿对吗？”他喉头滚动，破风箱似的嗓音，带出稚子求宠的欢欣，“就帮一次，最后一次，您看……可好？”
“……”
老道士的肩头不知何时渗出血来，他眉头不皱分毫，本想继续念诵经文，可张口，却再也继续不下去。
“唉，痴儿……”他长叹口气，眼中懊悔深浓，“青阳子，你动手罢。”
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嗟叹只浅浅一声，最后那句话落下，光洁的眼角皮肤竟褶起深深皱纹，仿佛瞬间垂死。
年轻道士仿佛得了什么准许，眸中刹那间亮起猩红的血光，他有些不敢置信，尝试着再靠前些，一步踏出。
啪嗒——！
他身子很轻，脚步却重重落下，身后阴风凭空高涨，卷乱老道士雪白须发，带起衣袍猎猎，仿佛刀剑交鸣。
“哈？”他腰杆挺直，嘴角逐渐咧开狂笑，露出尖齿利牙。
“师父，您放心……”青阳子俯下身，环臂把已经垂眸不动的老道士紧紧揽入怀中。
他咽下不断生出的津液，凑到师父耳边，口中话语，好似稚子呢喃：“徒儿定当好好活下去，不枉您一身，血骨资粮……”
唰——
阴风骤起又止，倏忽间，卷灭烛火。
后殿中再无光亮，亦无杂声，只余“兽嘶”阵阵，伴随咀嚼吞咽的动静，却无一人得闻。
…………
东厢小院，李家一行人正忙里忙外收拾着东西。
“爹爹，咱们到底为什么要来住这小道观呀？感觉还不如马车里呢……”
一名身着鹅黄裙衫的俏丽少女抱着李鹤轩胳膊撒娇，话语里满是埋怨。
“诗瑶，乖女，爹爹都跟你说过了，让你住就住好了，爹爹总不会害你。”
李鹤轩被她念叨了好一会儿了，表面能说的都已经解释过了，语气很是无奈。
他总不能直说他是想和隔壁院子里那位少年天师多多接触，甚至想着找个机会把女儿送过去拉拉关系？
“诗瑶这妮子也不比宋家洛家那两个丫头差嘛，还年轻……”
他摸着下巴审视自家乖女儿，越想越觉得有那么回事——
到底是年轻人，这一路同行机会多得是，万一有机会擦出什么火花，等回了金陵岂不就正好喜结良缘？
“嘿嘿……不错，合该如此，回头让周先生看看日子……”
想到这，他嘴角忍不住的勾起，发出轻快的哼笑声，小声嘀咕起来，只把少女看得莫名其妙。
“哼，古里古怪，肯定没想好事。”
李诗瑶撇撇嘴，甩开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胳膊，很是嫌弃起自己这个不着调的爹爹来。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她也是刚跟着杨平瀚一行护送宋书晴的队伍才入了丹霞观中。
她本以为是什么好玩地方，结果到这东厢小院一看，所谓客房间间染着尘埃，显然是许久都未住人，平日也少有打扫，是以才出口嫌弃。
可李鹤轩口中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言说路段不太平，野外危险，观中清净之流，听得李诗瑶直翻白眼。
“喵呜——”。
忽而有野猫叫声自院外传来，李诗瑶眼神一亮。
“哪里来的猫？”她提起裙摆，招呼几个正搬东西的壮汉，“李叔赵伯，快帮我找找……”
“咪咪，咪咪，你在哪儿？”
她话未说完，就急不可耐开始捏着嗓子勾引，试图找出那叫声源头，迈着小步往月洞门边行去。
李鹤轩一怔，有些无奈。
“你们停停，分两个人跟上去看着，别让她走进山里了。”他摆着手吩咐，话语透着宠溺。
那被少女称作叔、伯的二人立马停下动作，显然也不放心，这时得了家主命令各自应诺一声便紧步追了过去。
“小姐，您慢些，我们帮您一起找……”
“李叔、赵伯？怎么只有你们呀，让爹爹再安排几个人——呀，在哪里，快快，追上去！”
三人顺着声音穿过月洞门，直往后院方向跑去，几个呼吸就没入黑暗中，唯有少女身上鹅黄衣裙还影影绰绰，就仿佛薄纸染了墨，一戳可破。
李鹤轩把这一幕瞧在眼中，也不去责怪自己女儿那风风火火的随性胡来。
“行了，都看着做什么？！”
他收回视线，没好气呵斥了一声，“动作麻利些，别待会儿小姐回来了你们还没收拾好，若害老爷我再受唠叨，有你们好受！”
他家乖女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些猫猫狗狗，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这一次远行李鹤轩费了好大力气才不准她带上家中宠物随行，却不成想这随便借宿个荒野道观，还能教她遇到野猫。
“玩罢玩罢，将来嫁了人，终归能长大……”无奈摇头，李鹤轩也不作多想。
忽而念及隔壁住着杨天行，他心情又好起来：说不定让乖女胡乱一跑，刚好就撞见了呢？
这般想着，他呵呵一笑，挺着肚子一摇一摆走进屋中，吩咐下人准备伙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