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茱萸晚霞,谁人拦路

酉时初,天色渐黄昏,余晖似一层薄纱,轻柔地铺洒在大地上。

杨国公府一行人马匆匆,四周静谧,唯有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交织。

“七郎……”

马车窗帘被拉开,宋书晴面色有些苍白,蹙着眉张望道旁,却只见大片湿地,芦苇在微风中摇曳。

沙沙细响,道旁河道纵横交错,水波粼粼,间或有鹭鸟自芦苇荡中惊起,在橙红的天空下划出长弧。

“真漂亮……七郎这是到哪里了?”她来了些精神,回头询问,眸里带起亮光。

“刚进茱萸湾,天黑前能到江都。”

杨天行听她呼唤便已回头,眼下见她这般隐隐有兴奋起来的模样,不由出声劝道,“听话,再进去睡一会儿。”

宋书晴中午在龙艏大舟上便说有些晕船,到江北出瓜洲镇再到上官道又乘了几次渡船,整个人都精神萎靡起来。

杨天行知晓晕船不过是表象,真正的原因还是她那体质问题,他暗中渡送的灵气也只能减缓而无法根治,是以只能让她再睡会儿。

“好吧,看来今天还是见不到婉婉了……”

宋书晴本便觉得困倦,如今听闻还要等天黑,一时兴奋褪去,只能苦着脸放下车帘。

杨天行见她听话,便也放心转开头继续策马。

“四嫂……苏婉清……”

耳畔回响宋书晴小声嘟囔,杨天行一时也不由想到了那位即将重逢的四嫂。

“不知她如今,该是什么模样?”

他少年从军,与这位四嫂见面次数寥寥,若说有什么感情,那更是妄谈。

杨国公府出事前,杨天行心中还只有洛霓裳一人,对几位嫂嫂虽都没见过几次,却无一不抱有尊重敬意。

便是当初杨国公府九口黑棺前,那六位嫂嫂一齐颤声道出要改嫁给他时,他也只当她们是在为杨门挣面,未曾真动过什么男女之念。

可如今……

他想及宋书晴在自己面前数度娇羞的模样,已无法回避自己内心真情实感。

“罢了,一切随缘吧……”

杨天行无声一笑,倒也不会纠结于什么世俗礼法。

他自认不是狂妄自负之人,更不会有什么几位嫂嫂有那堂前一言便非自己不嫁的错觉。

可若她们自己真的愿意,杨天行便是都一一娶来又何妨。

“只是四嫂她家……”

杨天行想到苏婉清的家世,还有她的性子,一时不由有些头痛。

这边正自想着,前方车队却倏然减速下来。

“唏律律——”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停了?”

“小心些,马车马车,看着点!”

天色将黑,队伍本行得颇快,此刻骤然停下,车马一阵喧嚣。

“吁——”

杨天行勒停乌骓马,神识略微一扫,便发现队伍最前方开路的刘猛等人正被一伙衣衫褴褛的流民拦下,旁边还有官军。

“这么多……”

杨天行眸光一沉,稍微有些意外,可想到“狼饷”一事,隐约明白是哪来的难民。

这时队伍彻底停稳,宋书晴本昏昏欲睡,这时也被惊醒,探头张望道:“七郎,前面怎么了?”

“没什么,一些乞丐挡了路。”

杨天行没有说实话,沉吟片刻,他快速开口道,“我去前面处理一下,绿禾,你趁现在熬一碗莲子羹给她。”

说罢,他也不给宋书晴再度询问的机会,便挥马一鞭策马往队伍前方而去。

茱萸湾是大片的湿地,官道只能选沿途干燥的高地修筑,蜿蜒不提也并不宽敞。

杨天行策马足用了小半盏茶时间,才从队伍靠后方来到前面拥堵处,还未靠近,便已听到人声喧闹。

“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起来,起来!”

“快快快,你们这些刁民,再不起来统统就地正法!”

头顶红缨盔的官军约有十人,正不停推搡拉拽着一行大约二三十个衣衫破破烂烂的流民。

“官爷,官爷,行行好,放咱们一条生路吧……”

一老汉趴倒在路中央,抱着其中领头的军汉小腿直哭嚎,浑身似在泥里打过滚。

那领头的军汉似被这泥垢污得受不了,再也无法忍耐,挥起鞭子便重重往那老汉背上抽下。

啪——!

鞭声重响,他犹不解气,重重一脚前踹,连声骂道:“放过你放过你,那谁来放过老爷我?!”

这行流民中无有什么青壮,见那军汉凶悍动手,一时哭嚎停了不少,男女老幼个个互相簇拥,小心翼翼看着那人。

那军汉见动手起了效果,一时气焰大涨,一手按着腰刀,一手拿马鞭一下下点向周围四倒的流民,大声训斥:“逃逃逃,北边要是乱了,难道你们跑得掉?!”

话音落下,场间鸦雀无声,众流民一个个低下头,全都不敢吱声,甚至有人默默垂下泪来。

那领头的军汉浓眉倏然一皱,原本还想继续的训斥不由软了三分。

“别怪朝廷无

情……”

他把鞭子放下,环视周围一圈。

他指着躲最远那几个为数不多的青年汉子,开口平静劝说道:“要是都像你们这些懒骨头,只顾自己活路,那谁给边军送粮?

“真要等朝廷乱了,死的人里是少得了你,还是少得了我?!”

见劝说质问皆无用,他不烦躁催促道:“行了,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

“与其烂死在这泥水沟里,不如老老实实去给府衙的老爷们干活!”

流民似乎见他情绪有些软化迹象,立即有人大着胆子小声嘟囔:“北边本就兵荒马乱,今年还要征狼饷,哪还有活人道理!”

“是啊……我家三代种地,却全让那些大人收走了,今岁那税都翻了一倍,再不跑,就没命了!”

那被抽了一鞭子的老汉说着似动了情,趴地上呜呼嚎啕起来。

其他男女老幼也尽被说中伤心处,个个垂首抹泪,就是不肯起来,一时间哭声四起,骂声咧咧。

杨天行片刻前便已到了,却并未插手,只静静看着眼前一幕。

“呵呵,杨天师感觉如何?”男子的询问声,带起一声轻笑。

马蹄声轻响,另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缓缓靠近,渐与他并辔而行。

杨天行转过头,看向这江北付家的大少,平静反问道:“这些是你安排的?”

那马上公子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摇头否认道:“别别别,杨天师,我付少坚可是眼巴巴老远来接您,存了铁心要表忠心的,您可千万别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