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茶间三问，谁人作妻
“……”
苏定远这时已缓过气来，他看着杨天行淡然敬茶的模样，沉默良久，忽而长长一叹。
“唉……”
他接过茶，撩开衣摆坐到上首，重重撇去不存在的浮沫，却怎么也没胃口饮下。
当啷——
他忽而把茶盏重重放下，朝屋外唤道：“来人，去换一壶狮峰龙井。”
“是，老爷。”侍女推门而入，端起茶盘便自躬身退下。
杨天行平静饮着自己杯中茶，并不对此做什么言语。
“唉……”
苏定远瞧见杨天行淡然模样，再次摇头一叹。
“贤侄，让你见笑了。”
他捋起自己短须，似想找出其中哪根乱掉，却一捋到底，根本无有那乱须
“小侄不敢。”杨天行平静一笑，旋即心头一动，出声问道，“敢问世伯，何以如此气怒？”
他这话多少有些冒昧，杨天行却是有自己的考量，此等时机，正好见其本心。
且不论他自己、苏婉清想法如何，若他将来真打算和苏婉清再进一步，萧氏、苏明哲的意见都不重要，唯有眼前之人的态度方能有些分量。
是以，他方才让宋书晴也离去，自己和这位初次见面的世伯独处，便是想要窥清其心底想法，见得其人心本性，再作打算。
那边厢苏定远听得杨天行问话，先一怔，旋即竟也没有生气。
“这事，说来话长，还是不提了罢……”
他摇头一叹，见杨天行气度从容，一身素净白袍衬得身姿英挺，本就对其没有什么成见，此刻更觉欣赏。
杨天行眸光微动，瞧出几分脉络，倒是有些意外。
他本成想苏家一行对他意见最大的恐怕就是这位爷爷奶奶口中刻板刚正，死讲规矩的苏世伯，却不料他居然如此态度。
“老爷，茶来了。”
侍女快步进屋，茶盘上清茶方沏，带起杯盏换新。
“贤侄，来。”
苏定远心情似好了些，他抬手一引，对杨天行招呼道，“过来品品这狮峰龙井，夜里刚冒尖儿时采的，看你能不能品出味道。”
他这话既有亲近热情，又带着三分考量。
哗啦声轻响，侍女动作利落优雅，茶壶细嘴左点右点，便给两盏茶都满上。
“那就却之不恭了。”杨天行并未客套，只端起身前杯盏，轻轻吹拂后，浅抿了一口。
入口茶香甘甜，吞入喉中亦不觉丝毫苦味，确实较一般绿茶风味有所不同。
苏定远瞧他饮下，自己也端起茶，浅饮一口后，这才松口气，笑问道：“贤侄，可品出什么味道？”
杨天行并不是懂茶的人，却也不会怯场。
他略微沉吟，沉静道：“茶香清淡，却自有甘甜回味；入喉温润，更不见丝毫涩然……”
他话音一顿，忽而笑道：“可惜，却不是什么好茶。”
苏定远捋须的手一顿，眉峰不由轻扬，呢喃道：“不是好茶……？”
杨天行见他似沉思，便并未接话，只自顾再饮了一口。
“不是好茶……不是好茶……”
苏定远连连自语，片刻后摇头一笑，自嘲道：“是啊，枉我历年来独喜这狮峰嫩叶，却是忘了茶味本苦，一味的甘甜，又能有什么味道……”
杨天行淡淡一笑，点头应声道：“正是此理，人之一生亦如此，甘苦交错，方才值得回味。”
顿了顿，他坦白补充道：“我不懂茶，这些话，是爷爷当年讲的。”
苏定远本还惊异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这时听得他大方坦白之语，方才明悟。
“哈哈哈……”他倏忽大笑，连连摇头，叹道，“唉，若苏明哲能有你一般记事，也不至于干下这等混账事情，简直、简直——”
他怒气刚自翻涌，耳畔却传来杨天行轻动茶盏的声音，他不由想起方才对话，一时心头怒气稍消，只觉心累。
“罢了。”他忽而一笑，抛开心头气恼，转问杨天行道：“贤侄此来扬州，可有别的要事？”
杨天行见他问起，便也没有隐瞒，直言道：“我和书晴此来，只是为了赏玩花月节的风情，并无要事。”
他眸光微动，没有说是收到苏婉清的信笺邀请方才来此。
“花月节……？”
苏定远似也不知晓女儿私下寄信说了什么，此刻闻言皱眉，自语道：“最近城里宵禁，花月节开幕时当是会解禁……”
声音顿了片刻，他忽而转眸，眼神微眯道：“贤侄，我问你。”
杨天行把茶杯放下，直身正色道：“世伯请讲。”
苏定远上下打量他片刻，缓缓出声道：“依你看，我家婉清如何？”
杨天行有片刻微微愕然，他察觉到苏定远似对他无有什么成见，却不料他居然直接问出这般话语——
这放到寻常人家父母口中道出，便与谈婚论嫁无异了。
他凝眉想了片刻，很是真人开口：“四嫂她——”
“先等等，”
苏定远头一次对他皱眉，纠正道，“是婉清，莫要再叫错。”
“小侄失言，见谅……”
杨天行哑然失笑，自己拿嫂子身份调戏宋书晴几成了习惯，此时因此犯错，算不算是果报？
他凝神片刻，再度开口道：“我心中婉清自然是极好的，她当初能于那般场景站于人前，为我杨门张口，便足以让我杨天行铭记一生。”
“极好？铭记？只是因为这些？”
苏定远犹不满意，蹙眉再问道，“我是问你心底，觉得我家婉清如何？”
杨天行哑然，心道这苏家传闻有误，这哪里是讲规矩的人？！
“婉清……”他念着这个名字，想到刚才久别重逢时那抹倩影，口中下意识道，“远山如黛，流岚似水，这般清雅幽韵，实是我生平仅见。”
以他如今眼光，这般评价不可谓不高，苏定远更能瞧出他话出真心，终于满意抚须。
“不错，你能如此评价，也不枉婉清当初为你于人前妄言……”他点头呵呵一笑，迎上杨天行转回眸的视线。
“杨七郎……”他把捋须的手放下，撑住太师椅靠背直身。
“我再问你……”他眼眸微眯，嘴角带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若我同意，那你可愿，娶我家婉清作妻？！”
他这话如此突兀而平静，仿佛刺客精心藏起的刀刃，于这盏茶闲谈间轻描淡写的刺出，直刺杨天行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