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蟾宫月影,临水而弈
戌时初,烟笼玉竹,暮色渐浓。
漱玉轩往东,一条窄堤蜿蜒伸至水畔,竹影婆娑映入涟漪,渐被染成霞红。
湖风忽而轻拂,牵动堤上一抹幽绿倩影。
“呀——”
绿禾掩唇轻呼,明眸微颤,只觉脖颈凉意席卷,下意识举目四顾。
入眼白石错落成阶,点缀绿衣青苔。此刻青白二色皆被霞光沾染,竟仿如血秽暗沉。
绿禾猛得打了个寒颤,连忙转头往水畔望去。
前方堤岸尽头,临水亭台如飞燕般轻盈,跃立于湖面,“蟾宫水榭”四字倒影被翠波搅乱,似一蓬墨色细虫,在水中欢欣踊跃。
“这、这是……”
她张口凝咽,颤颤眨了眨眸,却惊觉方才不过幻影。
风已静,湖面涟漪渐平。
那湖面四字映着霞光,分明纤巧娟秀,显然是有着极佳造诣的女子所题,哪里来的什么水中虫影。
“呼……”
她拍了拍心口,复抬手抹去额头细汗,心底埋怨,“都怪那些丫头白日里躲懒胡诌,害我也疑神疑鬼起来……”
方才那片刻恍神,惧意上涌,她差点便忍不住便要回头。
“绿禾,你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
前方水榭中,宋书晴余光远远瞥见绿禾站在堤上发怔的身影,不由出声询问。
“啊……”绿禾恍然回神,连忙应道,“没甚么……”
说话同时,她将灯笼提近了些,迈着细碎步子,小心翼翼沿窄堤快步前行,不多时,便走进蟾宫水榭之中。
绿禾放下手中灯笼,看了眼正自垂眸盯着身前翠玉桌上一方棋盘的杨天行,没有敢上前打扰。
“小姐,天黑了……”
她取下臂上挽着白玉薄裘,为宋书晴披上,小声提醒道,“湖边风大,当心着凉。”
宋书晴对她浅浅一笑谢过,旋即撇撇嘴回头,知晓这又当是杨天行吩咐的——绿禾可向来不会自作主张。
正此时,杨天行终是止住了长考,二指捻起一枚黑子杀落。
棋盘上,局势瞬变。
黑子于右侧角落,以虎口之势落定,顷刻间,白方优势尽散,黑子自死地跃活,与盘面遥相呼应,反将白子逼入绝境,死局顿成。
宋书晴知晓杨天行不擅棋道,本还暗中得意自己跟婉婉偷学过数手,以为能在杨天行不擅长的棋局中赢他一筹。
却不料这刹那反转,眼看死生逆变,她,已是落入败局。
“如何?”杨天行嘴角轻扬,玩味笑问,“这局棋,你可还想继续?”
“下,当然下!”宋书晴恨恨轻哼,哪肯认输。
“这里……不行,要被反吃了……这里?也不对,黑子‘长’出来,还是不对……”
她左看右看,根本找不到白棋活路,一时心急,忽而冒出一计。
杨天行并不催促,只笑看她凝眉深思,心头却在回想此前从宋书晴口中听来的一些杂事。
“只是一个棋盘……倒不是什么大事,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哎呀——”宋书晴忽而轻呼。
杨天行正自回思,眼前宋书晴身子却倏忽间往前扑倒,直往棋盘上栽去。
“小心……”
杨天行眼疾手快,顷刻伸手将她扶住,没让她将棋盘拨乱。
“我——杨七郎你……”
宋书晴气结,她本还欲作以手支额状,佯装受了凉,可此刻动作做到一半,却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我怎么了?”杨天行眸光眨动,故作不解。
不等她再开口,杨天行却是忽而一笑,挥袖起身,似无意间拨乱棋盘,走到宋书晴背后站定。
“走罢,天凉了,真想下棋,改日找你家婉婉下去。”
说着,他把宋书晴扶起,却见她正气鼓鼓瞪着自己。
“又怎么了?”这次杨天行是真的不解,语带三分疑惑。
“哼!”宋书晴忽而转头,似不想理他。
杨天行无奈,却不肯任她胡来生着闷气,强行把她身子扳正,认真道:“有什么高兴,说出来,听话。”
绿禾早已躲远了些,见状连忙背过身,去到角落里熄起宫灯来。
“我……”宋书晴见绿禾走远,脸颊莫名一红,可旋即又有些气闷,小声问道,“七郎,你是不是在心里看我笑话,觉着我笨?”
她说着话儿往杨天行跟前行了两碎步,仰头瞪大了眸子,仔仔细细盯着他张口。
杨天行有些奇怪,不就是想耍赖被他下意识拦下了,怎会生出如此自怨自艾的想法?
不待他细想,宋书晴便自顾讲道:“婉婉教了我许久围棋,可我也只学得二三妙手,还怎么也使不出来,就连你也能——”
“就连我也……?”杨天行眉峰微扬,故作出怒色。
宋书晴掩嘴轻呼,察觉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旋即更加懊恼,心道:宋书晴,你果然笨到家了,怎么能这样说七郎……
杨天行听得她此前言语,已大约摸清她这忽然间的
想法,见她被转移注意力,这时才缓声开口劝道:“不要乱想,你哪里会笨。”
宋书晴抬眸,轻抿薄唇,怀疑杨天行是在随口安慰。
杨天行也明白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她是不会心安。
“你可知其他人眼中如何看你?”
他没有直接开口劝说,全是笑着反问。
“如何看我?”宋书晴小声重复,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还能如何看我……?无非是宋希成的女儿,杨家的……”
她话到一半忽然止住,没好气白了杨天行一眼。
“这个杨七郎,又想骗我说些羞人话……”
她心底恨恨,只觉看穿他阴谋,不肯上杨天行的当。
杨天行哪会想到她这瞬息万变的念头,只当她是真不知,便温声笑道:
“奶奶,谢侯爷,乃至福伯绿禾他们,都曾不止一次言说‘书晴小姐心思灵慧,善良持家,把那么大的商会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你不要说了!”
宋书晴眸光讶然,惊喜中泛起羞,伸手去捂杨天行的嘴,口中嗫嚅道,“我哪有这么好……”
显然没人当着她的面说过这些话,她这时哪还顾得上自怨自艾,只觉得羞喜交加,想让杨天行停下,又想听他继续讲下去,手中根本没使上几分力气。
素白锦袖随风飘风,微冷的指尖滑过鼻尖,带起清雅栀子花香,杨天行心头忽而悸动,一把抓过她的手,往自己怀中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