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何来心气?崇文克己

申时初,桥西砚池街。

踏踏踏踏——

马蹄声错落清脆,杨天行身随马背起伏,看着前方苏府宅第,手中轻勒缰绳。

“去吧……”

杨天行翻身下马,随手捋顺乌骓马的鬃毛。

那马儿打着响鼻蹭他掌心,旋即去往堤边,垂头啃食柳梢下的嫩草。

收回目光,杨天行负手行上青石阶,驻足朱红门旁,拂上兽首铜环,轻扣三响。

咚,咚咚——

“谁呀……?”门中传来熟悉的腔调,是那名老管事。

“是我,”杨天行平静回应,语声不急不缓,“冒昧造访,烦请通报苏世伯。”

“姑爷,您怎么过来了?!”门中人惊呼。

脚步声接连起落,两个呼吸后,门闩“咔哒”,大门开出一条缝隙。

“姑爷,您先请进。”

那管事鬓发斑白,此刻小跑几步,开门时已微微气喘。

杨天行也不推诿,便迈步进了门槛,口中随意问道:“世伯今日可在府上?”

“在呢,在呢。”那管事麻利关好门,回身笑道,“老爷这个时辰当在书房习字,我这便领您过去。”

“那便有劳了。”

杨天行见他热情,不由轻笑,随口寒暄道,“相逢几度,还未敢问老丈如何称呼?”

“哈哈,姑爷可莫要这般生疏,这边请……”

那老管事爽朗一笑,一边引路一边开口,“承蒙小姐抬爱唤我一声秦叔,姑爷若不弃,也跟着一般叫法便是。”

“秦叔么?也好……”

杨天行呵呵一笑,竟就这般应承下来。

秦叔老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他可记着夫人言辞间那些哀怨,知晓眼前这位姑爷和小姐的婚事八字只划了那么一撇,还没定呢。

“姑爷,您此来是……?”

他眸光微动,心头忽起几分猜测,不由出声试探。

杨天行隐约摸透他的想法,当即摇头道:“只是寻世伯打探些许小事罢了。”

“原来如此……”

秦叔眸现失望,说话间穿过圆洞门左拐,复行十数步,到了一半掩的房门前。

“姑爷,您稍候。”临进门,秦叔反身,压低嗓音,“老爷今儿心气不太顺,您可千万当心。”

“心气不顺?”

杨天行面上点头,心中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他记忆中这位苏世伯似乎总是心气不顺,也不知哪里来的那般大气性。

前面屋中已传来细碎交谈声,片刻后,伴随一声轻哼,屋中镇纸“啪”地拍落书案。

杨天行挑眉,便见秦叔一脸歉意出门。

“姑爷,老爷他……”

他欲言又止,显然没料到老爷竟真不见这位准姑爷。

“秦德,谁让你叫他姑爷的?”

屋中忽而传来冷声质问,旋即有人大步带起风声,却是苏定远挥袖而出。

“老爷……”秦德连连擦汗,一时哑然。

杨天行见苏定远颌下短须随粗重鼻息起伏,不由暗暗摇头,笑着劝道:“世伯还是消消气,莫要伤了身体。”

他这不开口还好,一见他这笑语盈盈的模样,苏定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杨七郎,那日厅中,老夫允诺把婉清许配于你……”

他骈指点了三下,正想开口训斥眼前这小子不识好歹,却见他忽而拱手张口。

“婉清之事,我不曾改过心意,只是世伯您……”

杨天行抢过话头,见他隐有发怒迹象,忙收声转笑问道,“世伯,今日小侄前来实有要事相询,不知可否移步一二?”

“要事相询?”苏定远怒色一滞,眉梢微沉。

“哼……”他拂袖一哼,忍了三个呼吸,方自冷声开口,“随我进来说话。”

言罢他一转身,掀袍进了书房。

杨天行无言一笑,知晓他方才那般脾气多半是故作来的,便是想让自己松口。

“可惜,还不到时候……”

他暗道一声可惜,复对秦叔颔首,亦抬脚进了书房当中。

俄倾,二人于里间七折竹鸟花月屏后落座。

“说罢,何事来寻我。”

苏定远涮洗茶杯,语声已变得平静。

“此事急不来。”杨天行却是一笑,忽主动探寻道,“不知世伯今日,因何事生怒?”

“何事生怒?你——哼!”

苏定远吹胡子瞪眼,手中倒水的动作僵在半空,心道他今日本便心气不顺,这小子突然造访不说,怎还有脸问他缘何生怒?!

杨天行却似他怒色如无物,自顾从他颤颤的手中接过茶盏,倒去涮杯的头道浊茶。

“可还是因那方棋盘?”

杨天行好似随口闲谈,说话间替二人各斟一杯清茶。

“你知道的倒不少……”

苏定远冷声一哼,不用问也可知这棋盘一事肯定又是自家那个逆女私下告诉他的。

杨天行不置可否,方想顺道问问这棋盘怎么

回事,却见苏定远放下茶盏,口中轻哼:“今日之事与此无关。”

“哦?”杨天行微讶,见苏定远似乎有倾诉之态,当即主动敬茶道,“那小侄愿闻其详。”

苏定远见他如此快领会自己心意,拂须欣赏之余,又觉被看破有些失了颜面。

“此事说与你听也无益处……”他拂动作渐止,犹豫片刻道,“还是说说你的来意,莫要耽误老夫正事。”

杨天行看他分明想说又生生忍回去,不由心中好笑,暗道这倔老头整日把烦心事尽皆憋在心底,无怪乎时时气闷。

苏定远瞧他摇头动作,忽而拧眉,不待发作,便见杨天行面色一肃。

“此事说来话长,不若请世伯阅此一信。”

杨天行自袖中取出那封揉皱的信笺,摁于几案上轻推往前。

“哦?什么信?”苏定远收了心神,将宽袖敛开,拿过那信纸轻展。

“……鬼蓑渡……千帆冢……?”他逐字阅览,忽而振袖拍案,冷喝道,“混账东西,当真岂有此理!”

“黄金万两换得一人安稳,世伯以为如何?”杨天行不紧不慢,似在问他意见。

“王崇文,好你个王崇文……”

苏定远气得炸胡,从梨花木椅上站起,负手来回踱步,拧眉自语,“你当年不听我劝,总言什么顾全大局,放任流匪啸聚,终成了那鬼蓑渡……”

“王崇文?”

隐约熟悉的名字飘入耳中,杨天行若有所思,他记得王克己曾言自己叛离宗族,抛却“崇文”旧名,自晦“克己”,如今观苏定远之言行神态,恐怕他二人之间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