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铁索连环，横断三江
书房中，无人言语，脚步声声沉重，竹鸟花月屏上映出人影往复。
咚咚——
“老爷……”屋外，秦德叩门收手。
“何事？！”那花月屏上人影一滞，旋即重重坐回梨花木椅。
“夫人给您熬了清玉香粥，说让小姐给您端来，消消火……”
秦德恭声开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问道，“您看，是不是……？”
“今日她《女诫》抄诵可已足数？”
苏定远语声一沉，见杨天行蹙眉，终究一挥袖袍，哼道，“罢，就让她端来罢。”
门外秦德应“喏”，杨天行眉梢一松，适时陈情：“婉婉当初失言也是情急，这般日课不如就免了罢？”
“秦德你站下，”苏定远忽而开声，沉眉吩咐道，“你让她再温一壶‘桃花酿’带过来。”
“是，老爷。”秦德远远回应，旋即脚步声远去。
“贤侄你方才说什么？”苏定远这时才拂须回头，哼声呛道，“老夫年纪大了，记性拎不太清，不知贤侄口中那‘婉婉’是在唤谁？”
杨天行哑然，他刻意换了“婉婉”的称呼，不曾想这老头反而阴阳怪气起来。
“世伯说笑了。”
他摇头一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正色问道，“我此番前来便是想问世伯可曾知晓‘千帆冢’所在？”
他此来扬州读了不少地方志一类杂书，可亦未曾见过只言片语提及所谓“千帆冢”，想了却王克己的因过，还得细致打探一番。
那边苏定远见他提到正事，却也是摇头，沉吟片刻后凝声道：“我淮扬道水系虽多，可多是小流曲折，不可能有千帆尽没的险滩。”
杨天行亦蹙眉，信中所言三日内须前往千帆冢赎人，显然这地方不可能太远，但又非是寻常地名，着实有些古怪。
“会不会是江北水口？”杨天行试探问，他心中怀疑这恐怕是什么暗号。
“断无可能。”苏定远不想解释，复起身来回，踱步数次忽驻足回头，“原来如此……”
他重新坐下，看向杨天行，沉声笃定：“这当是一句切口，漕帮那些人最喜这些门门道道，哼……”
“漕帮么？”杨天行点头，沉吟道，“理当如此，就不知这切口密语要如何破解？”
他着实不喜这些弯弯绕绕，不过漕帮之大贯通南北，他若想凭武力威吓，却也得找对目标。
“便该在那鬼蓑渡了。”
苏定远语声渐沉，见杨天行望来，便耐心解释道，“那鬼蓑渡其实是旧时的叫法，太祖高武皇帝当年征伐扬州时与其处有一场鏖战，沉尸遍野，后生出瘴气迷雾，滋生毒花，就此成了险地，后为流匪啸聚成了黑市……”
杨天行记得史中有过这一段记载，称为“广陵血役”，却也不太在意过往，只问：“那黑市莫非便由漕帮操控？”
他想到如今狼饷征发在即，漕帮声名向来狼藉，或与水匪合流，针对王克己设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错。”苏定远先点头，旋即又摇头，“不过也并非全然是漕帮之人。”
杨天行扬眉，知晓这其中恐怕涉及扬州府一些黑幕，当下道：“愿闻其详。”
苏定远见他认真请教，正想拿出几分教书育人的架势给他好好上一课，却忽闻敲门声响。
咚，咚咚——
“爹爹……”
苏婉清隔门轻唤，语声带着淡淡期许。
“进来。”苏定远有些蹙眉，终究没有开口训斥什么。
房门开合，脚步声轻，杨天行看向屏风转角，便见苏婉清款款而来。
她今日着一身水色素裙，发髻依旧簪一支流云青玉钗，此刻端着食盘，上呈一青瓷酒壶，正自偷眼迎上杨天行的目光，眸波流转。
“哼……”苏定远不满轻哼，沉声道，“放下罢。”
他冷着脸，却是没有赶人。
苏婉清偷笑，依言放下食盘，叮嘱道：“娘亲说爹爹既要饮酒，便莫要再吃那碗热粥……”
“哪里来的热粥？莫不是还没有熬好？”
苏定远瞥眼，那食盘上分明只有一青壶，二酒盏，那粥哪里见得踪影。
苏婉清面色一红，却不解释，只掩唇笑道：“那女儿现在就去催促娘亲快些可好？”
苏定远面色微变，见杨天行似笑非笑，不由狠狠瞪了眼女儿。
“少扯闲话，倒酒。”
他转移话题，回眸对杨天行装模作样问道：“贤侄方才说到哪儿了？”
杨天行笑而不语，只顺他话提醒道：“在言那鬼蓑渡中，并非全由漕帮掌控，小侄正待洗耳恭听。”
苏定远见他识趣，当下满意点头，见女儿眸光闪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又气闷哼声。
“那么想开口，那你来讲罢。”他气呼呼端起酒盏，饮下一口不再说话。
苏婉清瞧见爹爹这般模样，却也不太怕他，只笑吟吟道：“爹爹，女儿哪里说得清楚，还是您来讲罢，莫要误了正事……”
“莫要误事？谁
误事？”
苏定远被摇得肩膀晃荡，难以安心饮酒，不由瞪眼，心道分明是这小子误了老夫大事。
“爹爹……”苏婉清不放过他，语声带起三分委屈。
“行行行，你先放手。”
苏定远受不了，咽下最后一口酒液，却忽对杨天行发问。
“贤侄我问你。”
他唤住杨天行，声音沉凝，“你可知崔氏近来有何动向？”
“崔氏动向？”
杨天行若有所思，忽反问道，“那鬼蓑渡背后莫非是崔氏操盘？”
“非也。”苏定远摇头，而后眯起眼，冷笑道，“崔氏身为五姓七望之流，怎会脏了自己的手？”
见杨天行蹙眉，他解释道：“那鬼蓑渡明面上是流民聚集之所，实则匪寇成窝，漕帮之‘断水旗’在背后操盘，曾号称‘铁索连环，横断三江’……”
“那些贼子狂言：朝廷要吃粮，首先便要过他们断水旗这关……”
苏定远语声激昂，连连冷笑，意味深长问道，“贤侄你可知，那断水旗哪来这般大的本事？其内里又是谁人真正主事？”
“横断三江？呵呵……”
杨天行也为这断水旗的狂言所逗笑，沉吟片刻，眸光忽明。
“这江北一地水上势力无不以吴九鼎为尊，而吴氏又与崔氏素来勾连不清……”
他淡淡一笑，笃定道，“如此，那鬼蓑渡真正的主事者，想来便是吴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