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龙脊密图,沉帆作冢?
杨天行话音出口,书房中静了一瞬,苏定远面色沉了三分。
“爹爹……”苏婉清轻声一唤,忧色上眉。
苏定远轻声一哼,眸光泛起冷厉,自语道:“吴家,当年若非是——”
“罢。”他话音一顿,摆手道,“婉婉,去外面取《水经注》来。”
苏婉清见他快速平静,也跟着松气,立即应声拐过屏风。
“吴家……当年?”
杨天行瞧这父女俩默契一幕,暗暗在心里记了一笔,口中却唤:“世伯……”
见苏定远看来,他笑道:“《玥华录》中亦有《广陵水经注绘本》抄录,悠悠三百载,诸多水脉皆已改道……”
“无妨。”苏定远直接摆手打断,屈指轻扣额侧,笑道,“老夫当年也主持修过古邗沟,淮扬道的水册,都装在这里。”
“原来如此……”
杨天行眸露恍然,见他面有得色,便也笑着恭维两句。
“爹爹,七郎……”
苏婉清去而复返,捧着一个乌木长条盒,其上呈一卷古书。
苏定远眉峰微蹙,见苏婉清有些心虚的眼神,哼道:“你拿这‘龙脊谱’来,就不怕苏明哲哪天再被人捉了把柄去?”
“爹爹~”苏婉清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声道,“七郎又不是外人,而且大兄早便离了河道衙门,哪里会有什么把柄……”
“龙脊谱?”
听着二人交谈,杨天行对上苏婉清偷眼瞥来的目光,明悟过来那应该是一张新近绘制的水脉图。
苏定远听着女儿的话,又见二人当面这般眉来眼去的小动作不由气结,当即抢过那木盒启开,取出一长约二尺的卷轴。
“苏明哲在河道衙门当差时,曾主持编修《河防通议》,此图便是当时测绘龙脊所制……”
他说着话,将那卷轴徐徐展开。
“《淮扬漕运暗脉勘合图》……”
杨天行轻念那舆图上书全名,再望那密密麻麻的水网脉络,还有各处标注关窍的蝇头小楷,不由转眸看向苏婉清。
这图可算是机要密文,若泄露出去追溯起来,苏定远先前那番“把柄”之说倒还真不是信口来哉。
苏婉清自然晓得这个道理,见杨天行望来,眸光狡黠,悄然握拳作威吓状,示意他往图上看。
啪——!
苏定远忽而压下镇纸,带起一声脆响。
“来看这里。”
他指向水脉图上一处节点,头也不抬,似是打算眼不见,心不烦。
苏婉清正色挪步,凑了过去。
杨天行摇摇头轻笑,也跟着移转目光,便见他指的是邵伯湖一条分作三叉的支流。
“千帆冢,千帆冢,就算是漕帮切口,那也该有所由来……”
苏定远指尖连点图上那水脉汇结的涡点,抬眸问杨天行,“你可知这是何处?”
杨天行看着那处水势,脑中回忆《广陵水经注》中记载,发现古今差别甚大,只隐约判断出几个可能的地点。
“爹爹。”苏婉清挽过耳发,秀眉轻垂,认真请教道,“此处莫非是那邵伯湖老闸口,如今运河改道,是以分作支流。”
“若婉清不曾记差……”她左右顾盼一眼,浅笑道,“此地曾有过一段时间,被当作处理废旧船只的沉船坟场。”
“如此说来,此地便可道是‘千帆落尽皆作冢’?”
杨天行莞尔一笑,这地方他方才也已猜到几分,不过却知晓苏婉清这是主动解围,倒也不会不领情。
“哼……”苏定远直腰起身,有些不快。
杨天行苏婉清对视一瞬,互相撇过目光,各自轻笑无言。
“成何体统?!王崇文行踪未定,你、你们——”苏定远拍桌,以指连点。
“是王世伯他……?!”
苏婉清微怔,她来得稍晚片刻,没见着那封信,此时方厘清来龙去脉,眸中忧色轻闪,马上复又安定。
苏定远见状垂下眸,已懒得再行训斥。
“王崇文若真被绑去了什么千帆冢……”他重新拍掌按上水文图,沉声道,“那极有可能,便是此处。”
他瞥了二人一眼,见都一副“合该如此”的模样,不由气得轻笑。
“你你你……”他指完苏婉清,又指杨天行,“还有你杨七郎,你们莫非以为读过几本杂书便什么都晓得了?”
苏婉清见父亲似乎真生出怒气,悄悄退回一旁,垂首作不语状。
杨天行瞧见她在偷瞄自己,当即失笑,口中也不反驳,只请道:“那还请世伯教我,这‘千帆’何解?”
他想法的确和苏婉清一致,既然没有千帆难渡的险滩,那这天长日久沉落的千帆便是最合理的解法。
“哼,不知所谓……”
苏定远丝毫不给面子,慢条斯理驳斥道,“那处水口三条分支交汇形成涡流,是以被一些宵小用来沉船灭迹,言道是处理旧货,可前前后后不过数载,水脉更易,沉积太过,便无法再形成涡流……”
他轻声嗤笑,冷冷质问:
“满打满算那里沉下帆船不过百数,何以当得‘千帆落尽皆作冢’的说法?”
杨天行苏婉清各自拧眉,觉得此言在理,沉思数息后,恰时同声开口。
“世伯……”
“爹爹……”
他二人同时转眸,对视一眼后默契收声,却无人再接话了。
苏定远嗤笑的表情一僵,感觉心脏都停了一瞬,却又没有理由训斥。
“罢罢罢,多说无益……”
他挥挥手,只觉气闷,重重坐回梨花木椅子上,不想再讲。
杨天行见状微笑,此时方道:“世伯,不若细讲一二,我等洗耳恭听。”
“爹爹~”苏婉清见状跟着轻唤,摇他肩膀,认真提醒道,“王世伯小时候还抱过我呢……”
“唉……”
苏定远长叹,左看又看,只觉心中疲累,勉力快速讲道:“水经注书成前朝,不曾记载我太宗年间淮扬道暴雨连旬,毁堤灭坝,后工部奉命重修邵伯湖水闸,曾铸铁闸齿九百九十有九之数……”
他言尽于此,颇有些哀声,问道:“你二人,可听明白了?”
“竟是如此……?”
杨天行二人对视,从各自眸中看到恍然神色。
“河工素有讳言‘千’字的做法,道是易招水祸……”苏婉清眸光明亮,开口沉吟道,“如此,那闸齿数量便可对应‘千’字?”
“不对……”她疑蹙眉,轻声自问,“可那另外二字又作何解?”
苏定远眉间哀色一敛,拂须挂起微笑,等着她开口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