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见字如晤,心镜玄枢

“佳话么?”杨天行哂然一笑。

他不置可否,沉吟数个呼吸,绿竹轩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杨天师,您看这……”钱万贯额角汗珠愈发细密,还想再讲,却见杨天行开口。

“也罢。”杨天行摆手看向他,淡淡道,“既如此,那便依你所言,去请那位红袖苑主行这一遭罢。”

他眸光明灭,只觉此事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无不可。

“好说,这好说……”钱万贯见他答应,心头一定,朗声笑道,“那我这就差人去信,就不知天师打算何时动身?我也好安排舟楫……”

“今日便要启程。”

杨天行沉吟片刻,提剑起身道,“我回濯园做些安排,你且修书一封着人快马送去,最迟今夜走东水门出城。”

“今夜……东水门?”钱万贯略一思忖,便笑着应道,“那便依天师所言,最迟酉时三刻,鄙人定将舟楫备齐。”

“甚好。”

杨天行颔首,并不意外他如此爽快,扬州水路发达,漕运繁忙,虽不如江南那般日夜行船不休,倒也无甚困难。

见他点了头,钱万贯也不废话,从竹案下取出一套笔墨纸砚,当场铺展开来提笔蘸墨,径直在一方素笺上挥毫泼洒。

杨天行略微垂眸,见他笔走龙蛇,字字遒劲有力,落入眼中,其安排倒也妥当。

“今日多有叨扰, 我便先行告辞……”他放下心来,略一拱手按剑起身欲走。

“天师且慢,容鄙人亲自送您……”

钱万贯笔锋加快,倏忽间落下最后一字,将信笺折起。

“不必麻烦。”杨天行却已抬脚,只朝身后挥手,“事情记得安排妥当便是”。

说着他大步离去,也懒得再回头跟那胖子拉扯。

踏踏踏——

脚步声走远,钱万贯目送他身影消失在竹廊拐角,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坐回竹案边。

“苏定远,他又想要做什么?”看向手中信笺,脸上的笑容已然敛去,额头隐有些痛。

“皇帝、崔家……”他摁揉着眉心,摇头自问,“还有心镜、玄枢两派,到底要斗到什么时候?!”

头痛不止,心中烦躁,他想了想,干脆将手中信纸揉作一团,重新铺开一张信笺。

“景文先生见字如晤……”

他提笔落字,方要奋笔疾书,余光却瞥见竹廊拐角露一只歪斜的发髻,时隐时现。

“钱阿囡,你给我过来。”他无奈放下笔,自顾斟满一杯茶,试图静心凝神。

“爷爷~二狸找不见了……”脆生生的童音自那边传来,有些委屈。

“不见就不见了,不是还有大狸吗?”

钱万贯放下茶盏,感觉舒坦不少,当下头也不回,重新提笔开始研墨。

“大狸太胖了,爷爷,阿囡要二狸……”

小女孩一路靠近,脚步声带起哭腔。

“……”钱万贯胖脸上又生出细汗,提笔久久不能书写,心中烦躁陡生。

“爷爷,你快看大狸……”钱阿囡跑到近前,去扯他的衣角。

“住口!”他狞声一吼,把新取的信笺猛抓后砸。

“喵嗷呜——!”

一声猫叫凄厉,利爪猛挥,道袍布“嗤”地裂出豁口,却仍抵不住袖风呼啸。

“爷、爷爷……?!”

钱阿囡踉跄跌倒,颤手勒紧怀中胖狸花猫,懵懂眸中写满害怕,却连哭也忘了。

“……”小臂火辣辣的痛,钱万贯额头青筋暴起,看着地上阿囡,忽而表情扭曲作一团,嘴角开始流涎。

“混账!全都是混账……”他按头怒骂,莫名火起,一脚向那胖狸花踹去。

嘭!!

“大狸!”

闷声与哭叫齐响,那足有半个钱阿囡身长的胖猫一声未吭便自飞起,重重砸入远处笋尖堆里没了动静。

“呜呜……”钱阿囡坐在地上开始抹泪,口中含糊求道,“爷爷,你不要打大狸,它要死了……”

“哭哭哭,哭什么哭?”钱万贯猛地回头,“死便死了,钱家人都死了才好!”

钱阿囡闻声一颤,偷眼看见他爬满血丝双眸,忽而翻身爬起。

“爷爷,阿囡去给你拿药……”她边跑边哭,脚下踉跄跑向竹屋。

“站下!不准拿!”钱万贯眸中清明一瞬,马上又怒声喝骂,“你个小杂种想毒死我不成?!”

“爷爷,”钱阿囡被吓得站住,回眸可怜兮兮道,“不吃药,阿囡会疼……”

“就你知道疼?!”

钱万贯怒不可遏,“撕啦”扯开道袍破袖,咬着牙跳脚怒骂,“钱子宁那个混账死了,留下个小东西也是混账,他老子我更是天大的混账——咳、咳咳咳……”

他又哭又笑,忽而开始咳血,站也站不稳,扶案的手背上隐现血网密布,却还不忘喝道:“听到没有?!我让你站下!”

“爷爷,阿囡怕……”钱阿囡愣在原地,哭也不敢,小小年纪明的事理不多,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怕……知道怕就好……”

钱万贯眼前开始迷糊,口中喝骂声转作呓语,“记住,那药谁来也不准——”

“咚”一声响,却是他言犹未尽,已一头栽倒在地。

钱阿囡见他没了动静,哭了半晌也自停息。

“爷爷……?”

她爬起来,左右四顾,爷爷倒在竹案前,大狸挂在竹笋尖,除了自己便唯有竹梢在动。

“大狸……”她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哭,只小声唤道,“快起来玩呀……”

沉默足有十息,风不动,沙沙声也变得阴森。

踏、踏、踏——

忽有脚步声起,钱阿囡茫然四顾,不见人影。

“喵~”

“大狸?!”她惊喜回眸,却见那竹笋间大狸仍直勾勾挂起。

“阿囡,去给你爷爷取药来。”

忽而温润如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阿囡惊喜回身,喊那书生:“白叔叔?”

白景文俯身放下身材匀称的老狸猫,对她笑道:“快去,你爷爷病了,等着吃药呢。”

阿囡找到了主心骨,甜甜一笑,连最喜欢的二狸也不抱了,蹦蹦跳跳便往竹屋中跑去,全然忘记了爷爷先前叮嘱。

“唉……”

白景文轻摇折扇,看着脚边分外狼狈的老伙计、大东家,口中长声一叹,“这又是何必呢,好死,哪比得过赖活着。”

话落他掀袍坐下,见那桌上揉皱的信纸,徐徐将之展开。

“哦?让沈红袖去鬼蓑渡?”

他回头看了地上人一眼,不由眼眸微眯,想了想,竟重新铺开一张纸来,提笔誊抄。

“如此便好。”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