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横生枝节,便当洗剑
酉时三刻,日落西山,东城码头一片忙碌。
“快些快些,耽误了时间全都罚银三钱。”
打着钱字旗号的沙船旁,一八字胡的短衫汉子正自来回巡视。
“六爷,你瞧这日头都快落山了……”一年轻人小声抱怨,有些犯懒。
“嘿你这小子……”那八字胡来了劲,手摸向腰间马鞭。
“王虎你小子叫什么叫?”有扛沙袋的麻衣壮汉嘿然一笑,拍拍肩上袋,装模作样训道,“咱这一袋袋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赶紧加把劲弄完收工。”
他说罢便挤开那八字胡离开,被唤作王虎的年轻人忙“噢噢”地跟上,看也不看身后。
“岂有此理,一群混账泥腿子,翻了天了?!”
那八字胡脚下被撞一个踉跄,刚抽出的鞭子差点落进河里。
“王虎、牛二!立马给爷站下!”他气得跳脚,就想追上去一顿赏。
啪——!
肩头被人扒住,沉甸甸有些疼,八字胡气得炸毛,反手一鞭疾挥:“哪来的不长眼——”
“嗯?”背后那人蹙眉轻哼,旋即冷笑挥袖。
啪——!
巴掌触肉,血齿横飞,那“八字一撇”被抽进刹那浮肿的脸颊肉里。
“哎哟我滴亲娘——”他踉跄倒退一连七步,堪堪止在水边上,捂脸也不顾,忙定睛去看是哪个混账东西打了自己。
“你是钱家的人?”那人冷笑,穿一身玄袍重靴,斗笠抱剑,作江湖游侠打扮。
“这位爷,小的姓钱名四喜——敢问您是?”
八字胡一个激灵,刹那改了口,只是话音内外都有些含糊。
他眼力极好,瞧出这人斗笠下面容颇为年轻,一身玄袍款式朴素,锻料却隐绣金丝如意纹,加之那柄鲛皮包檀的华贵剑器,哪里像什么江湖游侠,分明是不知哪来的世家子。
杨天行见这人识趣,便也收了再教训的心思。
“你过来。”他招了招手,沉眉吩咐道,“你们会长安排了一支船队过来,去问问怎么还没到。”
钱四喜闻言一愣,忙捂着脸跑将过来。
“大爷,您这就为难煞小的了……”
他连连作揖,不敢再装,讪笑道,“小的姓钱不假,却不过码头一管事,哪里和商会里那些大老爷们搭得上话……”
杨天行料想也是,眼看酉时三刻已过,这码头除了贩盐的走私队,根本没有钱字旗的船,他不由紧紧拧眉。
“是出了什么事?”他摆了摆手打发那钱四喜走,心头不信钱万贯敢诓自己。
思索间,他正想放出神识沿水道探查,身后码头入口忽有骚乱。
“让让,麻烦先让让。”有人扯着嗓子喊,“麻烦让让,这里有人受伤。”
“嚯这哪来的小子,骑马摔了吧?”有人远声议论。
“不像,”有人嗤笑,“恐怕是爬哪家墙头,被人抓了现形。”
哄笑声起,伴随一行人挑着竹担上腿骨反折的青年匆匆上了船,落下一管事模样的老汉,与一戴鸦青帷帽的女子。
“沈姑娘,还要多谢您为我家公子止血。”
那老汉拱手,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诚恳道,“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收起来吧老丈,一点伤药算不得什么……”那女子话音分外轻柔,并不接那银票。
“红袖姑娘,这怎么使得……”老汉有些为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沈红袖见状有些无奈,正想着是不是接过算了,余光忽瞥见码头边玄袍抱剑的公子。
“老丈且住……”她浅浅一笑,欠身道,“我等的人到了,这便先行出发。”
话落她转身,就这般洒脱离了水岸边,盈盈走向杨天行。
“怎只有你一人?”
杨天行眉峰微蹙,有些不悦。
“杨公子……”沈红袖缓步靠近,素手摘下帷帽,柔声见礼,“红袖这厢有礼了。”
杨天行没有寒暄,目光随意落定她发间三根卦签,那铜色一如今晨。
残阳斜照,他视线下移,眼前女子一身胭脂色绉纱比甲,藕色直罗长衫系海棠对扣,腰间丝绦悬一竹筒,罗衫自下散作百褶,裙摆隐现玄水云纹。
“他发现我了……?”沉默足有数息,沈红袖握帷帽的手有些生疼。
“走罢,”收回视线,杨天行转身,“先跟我过来。”
他唇角微勾,虽不知出了何等变故,让“红袖苑主”成了沈月如易容独身而来,却也没有打算揭破,心道此行正好“洗剑”。
沈月如见他似乎没有瞧破自己伪装,当下心中一松,立即抬步跟上。
“杨公子,且慢些走……”
她学着姨姨说话的柔腻,不忘把帷帽戴好,掩住那作旧的铜签,还有自己容颜。
“今日行夜船,子正前须至鬼蓑渡……”杨天行脚步加快,轻声带笑,“若跟不上,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杨公子说笑了,红袖既受了请托,怎能半道折返……”
沈月如连声带笑,眸
光明灭,心道这人今晨对酒那般面目果然皆是作伪,此刻方显真性。
杨天行不去管她作何想,驻足临水岸边,眼见日头已落西山,钱万贯安排的舟辑,该是指望不上了。
“你那信上怎么说的?”
杨天行目光在一艘艘往来船只上逡巡,随意发问。
“公子莫非不清楚……?”
沈月如站到他旁边,隔着纱幔打量他斗笠下的侧脸。
“呵呵……”
杨天行哼声一笑,他自然清楚,只怕不清楚信中内容的另有其人。
沈月如被他余光瞧得发毛,那薄薄纱幔丝毫无法带给她安全感。
“那里……”她抬手一指迎面而来的乌蓬船,强自镇定笑道,“是先前送李公子过河的船家。”
杨天行知晓她说的李公子便是那断了腿的世家子,当下颔首:“就他罢。”
言罢他便想径直过去,沈月如却是快他一步,抢在他身前。
“让红袖去罢,公子稍候。”她学着自家姨姨神态,盈盈浅笑。
杨天行看她自顾转身,去与那方自靠岸的船家交谈,心头有些无言。
他今晨在沉香舫初见那沈红袖时,她可是一直冷眼相对,也就那生来的柔腻腔调无法更易,可说得也尽是冷言冷语,何曾有过沈月如装出这般体己亲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