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朔望开市,滩多水浅
天边斜阳仅余一线,杨天行见那边久未能谈妥的模样,蹙眉抬步,径自行近。
“女娃,听老头子一句劝,”那老船翁声音嘶哑,连声劝道,“那地方去不得,去不得啊……”
杨天行略微抬眸,便见他立在船头连连摆手,佝偻身子套一身麻布衣衫,不知地湿了衣角。
“老丈何出此言?”沈月如余光瞥见杨天行过来,柳眉紧蹙,“那地方我去过好几回,老丈你莫非是嫌钱少?”
她心底有些不悦,暗道这老丈怎生这般贪心,可想了想,还是自小荷包中再取出一锭碎银,凑足十两。
“老丈给您,这次可够?”她一把将碎银递到那老船翁手里,不等他拒绝,又快速开口,“等到了你找个地方歇着,最迟三天我们不回你再走……”
“这这这……”
老船翁佝偻的身子弯得愈发低,眸光一阵为难——
三天十两这可是大手笔,银子眼看都到了兜里,拒绝的话怎还说得出口?
“老船家你可想好,”沈月如见他意动,略略俯身,压低了声音恫吓,“瞧见那位公子没?他过来定给不了你这许多银钱……”
“罢罢罢,且听姑娘安排。”
那老船翁咬咬牙,忙把银子往襟里一塞,反过来催促道,“那还请两位客人快些上船,咱立马出发,也好早些到地儿。”
说罢他便去解船头缆绳,对那早便瞧见的冷面公子避之不及。
俄倾,跳板也被收起,小船上三人整装待发。
“这位公子,还有件事儿您看能不能商量一下……”
那老汉凑到船头,笑脸堆出褶子。
“何事?直说罢……”杨天行收回远眺码头方向的视线,眸光有些沉凝。
“公子你有所不知,那鬼市只有朔望涨潮才开,今儿个初八,正是水浅滩多的时候……”
那老汉先说了一大串,见杨天行听得有些不耐,忙连声道,“公子你瞧这样,老汉我把您二位送到白河滩,那正好有个窝棚,老头子便在那处等您二位可好?”
“白河滩?”杨天行沉吟一瞬,摆摆手道,“行罢,速速开船。”
他临行前已把水文图记在脑中,白河滩约在城北广陵驿外六里地,再往前便是鬼蓑渡。
“好勒,那公子您站稳咯,咱们这就出城。”
那老汉一声吆喝,心中没了顾虑,喜滋滋猛一顿手中篙杆,河水溅起浪花,乌蓬小船缓缓驶向水门。
打发走了老船翁,杨天行重新把目光投向码头,只见那一伙力夫把私盐皆装了船,正陆陆续续离开码头。
“动作倒是快……”杨天行心中冷笑,有些意外这么快就有人盯上自己。
方才他刚一上船,便隐隐感到窥视,神识扫去却是那先前挨了他打的钱四喜站在码头边望,见他看去马上又转身离开。
“盯上也好,最好快些动作……”
杨天行眸光微眯,此处滩涂险要、水势复杂,他想快速破局找到王克己,还要寻那蓼吻花的源头,当真不若等那些老鼠主动蹿到面前来省事。
“杨公子你在想什么?”
沈月如掀开乌蓬竹帘钻了出来,话语隐带几分探究。
“没什么,走罢……”杨天行淡淡摆手,擦过她的肩,自己进了乌蓬中。
沈月如见他进去径自摘下斗笠抱剑而坐,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
“若他睡熟……”她眸光明暗,片刻连连摇头,“不行,他许是装睡。”
念及这人那些凶名,又见船已临近水门,前面大大小小船只有些拥堵,她不由抿抿唇,埋头跟着进了蓬里。
“你去过鬼蓑渡?”
她方一入内,便听杨天行问这话,惊得身子一僵。
“公子说笑了。”
她强作镇定,寻到自己放帷帽的地方坐下,回眸矜持一笑,“红袖添为香苑之主,自然少不得随行采办一些名香珍料。”
“如此便好……”
杨天行微微阖目,想到当初莲性寺她亦是以调香师身份与自己照面,当下心中明悟——她恐怕是学着自己姨姨手艺,亦跟着去过几回那鬼市。
沈月如本以为他会问自己怎一人独来,心中已备好说辞,却不料他就这般结束了话题,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公子您是第一次去?”她凑近了些,主动搭话,想和他快些熟络。
“问这么多做甚?”杨天行倏地睁眼,看着她笑问,“莫非你忘了信中如何安排?”
“公子说笑了……”
沈月如一时哑口,暗恼那信只偷看了一半姨姨便回来了,只知道钱万贯亲自请姨姨和杨天行去鬼市,剩下一半要做什么,却是没瞧清楚。
“歇罢。”杨天行见她张口欲言,抢声打断道,“今夜约摸亥时到地方,不一定有歇,届时你莫要赶不上趟。”
言罢他便靠着船舱闭目,调息蕴神。
沈月如见他说不理就不理自己,有些恼。
“冷静,姨姨常说做事要耐下性子……”
她对从姨姨
那学来的易容术颇有自信,却也知此刻说越多错越多,想要靠近他、亲近他,再找机会杀了他血慰兄长,就一定不急。
哗啦——
竹牌串作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水气与河风一齐涌入。
“怎么了老船家?”沈月如强自冷静,微笑转头。
“二位,”那老船翁见杨天行已闭目,便对沈月如叮嘱道,“前面出水门了,近来水上不太平,您二位最好莫要出声,免得麻烦……”
“知道了……”
沈月如暗暗记住,想了想,又给出一小锭碎银,委婉道,“公子不喜有人打扰,还要烦老丈打点一二。”
她此前去鬼市都是初一、十五跟商会船队去的,真要算起来属实也没什么经验,遇事下意识便以钱开道。
“要不了,要不了这么多……”
那老船翁眉开眼笑,嘴里说着要不了,手中却一把便将之接过,连声保证,“姑娘放心歇着,小老儿保准打发走那些军爷。”
他笑着把新入手的银子搁在肩头麻布上狠狠一拭,擦得铮亮。
“那便劳烦老人家了……”
沈月如见他转身放下竹帘,心中放心。
她寻了个离杨天行两掌距离的位置,斜斜靠着船舱假寐。
“呼……”她细细喘着气,听竹帘晃荡“啪嗒”,竹篙打水“哗啦”。
身下小船行又复停,伴随几句拉扯笑骂,她忽而倦倦打了个呵欠,眼皮,有些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