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卦签第三,袖中紧攥

青白瘴气弥漫,虫鸣声声。

芦苇丛间“沙沙”不断,偶有鳞虫盘上苇杆,远远“嘶”声,向着水边那缓缓破雾驶来的船儿吐信。

“杨公子……”沈月如小心翼翼扯了扯杨天行袖角,眸中惊悸与疑惑丛生。

杨天行已看了对面那女子好片刻,感受袖袍动静,也没有回眸。

素心见他一直不说话,又见船儿溯游逆行,想到前面还有麻烦,不由蹙眉。

“公子这般直勾勾盯着贫道……”她随手一搭拂尘,语气变得寡淡,“莫就不嫌失礼么?”

“道我失礼……?”杨天行暗笑摇头,旋即直视她眼眸道,“阁下既问人名姓,不若先请自报家门?”

他语气颇有几分玩味,想想复又通名:“你叫我杨七便是。”

“杨七……?!”素心凤眸斜睨,上下仔细打量杨天行。

“呵呵,倒是巧……”她眯眼一笑,带几分奇异试探,“莫非公子便是杨国公府那位杨家七郎?”

她本有些失去了调笑的耐心,可又被杨天行一句勾起了探究的心思,那位杨七郎另一重身份她可谓如雷贯耳。

“你说是,那便是罢……”杨天行不置可否,轻笑反问,“你呢?又是哪一派的女冠?”

素心眸光微微一沉,有些摸不准他那话算不算认下了身份,一时看杨天行的眼神有些惊疑。

“不知竟是真人当面,道友莫怪……”

她眸光流转,只当他是认下了,便也敛去几分性子,正色笑道,“素心哪算有甚么门派,说出来亦无非山野女冠,徒让道友见笑。”

“呵呵,山野女冠……”

杨天行抱剑失笑,暗道如此山野女冠倒也罕见。

“道友,更深露重,素心便不多叨扰了。”

素心瞧他神色便知他不信,却也没指望他信,反正她对谁都是这套说辞,懒得再编。

“请便。”杨天行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回到先前的位置靠坐假寐。

素心颔首,倒也不挑地方,就这般于船头盘膝静坐,心头却不平静。

她远在中州便听过那位杨天师在江南的偌大名声,龙虎山张灵澈都当众为其正名,足可见其道法通玄。

她此行要事在身,也懒得探究杨天行是否装腔作势,只打算先不惹为妙,免得横生枝节。

“杨公子……”沈月如坐到杨天行右手侧,余光去看那道姑,蹙眉半晌,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杨天行闭着目淡淡开口,有些看不得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

“……”她低着头看衣角,想到先前片刻情景,心头有万般猜测难言。

“我想问一问……”

她小声开口,斟酌道,“那位女道长先前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杨天行睁眼,似笑非笑:“你当真想知道?”

沈月如心有所感,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莫名有些退缩,可忽又生出股倔劲儿来。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抿唇看向脚尖,叹息中回忆道,“打小爹爹便告诉我不准碰刀剑,我那时不听,结果一连昏迷三天,后来爹爹才道我天生染了甚么‘兵煞’,习不得剑法……”

她抬起眸,也不再言,只浅浅一笑,似在求证。

杨天行见她唇角梨涡浅淡,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不由摇头,干脆收了道明其中利害的心思,对她说的所谓“兵煞”也不置可否。

沈月如见他重新阖目,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态度,此刻也不来气了,反而似已有些习惯他这般疏离淡漠的态度。

“不,不对,我在干什么……”她忽而脸热,发现自己竟靠他这般近,几乎贴到一起,就仿佛在寻求依靠。

她暗暗抿唇,方想起身去船尾找阿箬,离他远些,可倏忽间身子一僵,悄然转回眸。

匀称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那杨七郎近在咫尺,对自己完全放下戒备的模样,感觉只要再靠近些,仿佛就能把藏好淬毒的卦签铜簪,戳进他的脖颈。

“大兄,我到底该怎么做……”她抿唇,眸光如水盈波,心中渐渐焦灼。

眼下距离如此之近,只需要划破他一点皮肉……

她笃信自姨姨那里偷来的奇毒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要了眼前之人性命,为大兄报仇雪恨。

可大兄当初星夜而归,留下三两句话便自决然离去,反反复复提及的,便是不准想复仇之事。

“杨公子……?”她小声轻唤,似欲攀谈。

无人回应,她心中纠结一时如千绳缠绕,周遭一切似水墨晕散。

恍恍惚惚,青白瘴雾弥漫,船儿打水又过了几道弯,那老船翁似乎累了,唱词声渐渐难以闻听。

月渐西移,沈月如眸光渐冷,若无其事再靠近了半分,不着痕迹偷眼四瞄。

船头那道姑独坐对月,一入定便仿佛离了人间,背上黑白二剑一长一短,柄首阴阳鱼晕染银月辉光,似在流转。

船尾阿箬正抱着灯,坐在船弦边,仰头看着那蓑衣的老翁一下下拍着水。

身边,杨天行依旧抱剑而坐,呼吸平稳,斗笠靠在身后,双眸紧紧闭合,仿若婴儿安睡。

沈月如眸光一沉,悄然把帷幔掀开,无声搁在脚边。

“除了姨姨,这些年便只有大兄记挂月如……”

她指节捏得发白,心中给自己打气,颤手去摸斜云髻尾第三根铜色卦签。

“杨七郎,大兄因你而死……”

她眼眶渐红,铜签只抽出三分,却仿佛千斤重。

她疑惑有一瞬,奇怪自己为何犹豫,旋即眸中隐现杀机,悄然咬破舌尖。

腥甜与刺痛同时瞬间侵袭,沈月如脑中刹那清明,手中轻轻用力,铜色卦签无声落入掌心。

桃花眸蕴起水汽,把袖口敛得紧紧,她沉吟十数息,渐作昏昏欲睡状,缓缓往杨天行侧身斜靠而去。

“只差一点点……”

她微阖上眸,心跳如擂鼓,袖中攥紧铜簪,只待身子倒将过去,这个角度,手中簪稍稍用力便能刺入他腹中!

“你……在做什么?”

杨天行忽而支剑斜拦,无声抵住她靠来的身子。

“……”咬牙忍住痛哼,肩头传来剑柄冷硬的触感,沈月如心有一瞬吊到嗓子眼。

“我……”她忙揉揉红肿的眼,抿唇小声解释,“行船太久,方才有些倦了……”

“是么,呵呵……”杨天行眼也不睁,提醒道,“东西收好,再过一道水就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