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天命所归

    兕儿跳下石阶的瞬间,几声连续不绝的惨嚎声从他头顶灌进,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惨嚎声越来越近,兕儿动作也越来越快,怒叱:“你们三个,还不来帮忙!”


    顾不上有无应答,他身躯绷紧、使出吃奶的力气合拢盖板,将惨嚎声关在盖板外。


    盖板开合片刻,浓郁的烤肉焦糊气、臭鸡蛋味涌入,弥散在酒窖内,熏得人眩晕欲呕。


    兕儿骂骂咧咧走过铁门,眼睛还没适应暗处,却已警觉异样,下意识转身就逃。就在他即将逃上台阶时,几声细锐尖啸从脑后激射而来,他忙旋身闪避,却只觉颈侧和大腿同时一寒,艳艳鲜红在眼前扯开一匹红缎。


    他后知后觉感到钻心剧痛,才意识到,那红色锦缎是自己的血。


    人之将死,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兕儿听见苻洵的声音,十分沙哑无力,漠然、骄傲带着不屑,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冯栩的武艺都是我教的,何况你这三脚猫工夫。小白眼狼,记住了吗?”


    “下辈子,记得离我远些,莫要污了我的眼。”


    苻洵甩出这几枚瓷片,已耗尽他攒集的所有气力,靠在石壁上闭眼低喘。许久,他柔声开口:“阿阙,稷儿不能就那样躺着,不光彩。你是哥哥,抱起他放到我身后。”


    苻阙早已被一连串变故吓傻,赶紧从善如流抱起苻稷遗体,颤颤巍巍走向苻洵,短短几步路、跌倒好几次。终于抖抖索索,把苻稷放到苻洵身后,觑着苻洵脸色,又脱下外袍替苻稷盖好。


    苻洵扯动唇角,艰涩地笑了,挺了挺脊梁、尽量将苻稷遮挡在身后,大颗大颗泪水从脸颊滚落。


    苻阙怔怔盯着他,苻洵轻轻抬臂、轻轻说:“阿阙,过来让我看看……”


    苻阙乖乖走过去,靠在他浸满血渍的衣襟上。


    苻洵温柔抚过少年稚嫩的脸:“记得当年从维阳将你抱回家,当时你那么小、那么软,就这样靠在我怀里笑……我想,就当是我亲生儿子了。后来,哥哥没了隽儿,你成了我侄儿,咱们也越走越远。”


    苻阙颤抖着,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的,父王对我那么好,我只是害怕。”


    苻洵点点头:“我知道,害怕……害怕这么好的父王不再是自己的,我以前也怕过。”他流着泪,手猛然收紧,将穿过琵琶骨的铁链绕上苻阙脖颈,腿部开始用力。


    苻阙娇养多年,徒劳挣扎几下便已脱力,气若游丝地哀求:“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是故意的”,苻洵笑得凄然,勒紧苻阙那根铁链同时牵扯他琵琶骨,他痛得上半身没知觉,腿部仍使劲蹬着,“当初我也不是故意。”


    “十三年前,我害哥哥失去隽儿……十三年后,你又害死哥哥唯一的继承人。”


    怀中少年逐渐停止挣扎,苻洵保持着勒杀的姿态、纹丝不动。铁链勒过苻阙脖颈、死死牵扯着他肩胛,他一动不动,任由痛觉一分分撕扯。泪水干涸在脸上,他心都凉透了,满满绝望浸得他喘不过气。


    “阿阙啊,我们都罪无可恕。”


    苻洵哑声喃喃,眼前一阵黑一阵红,他气息渐弱、无力垂下头。


    体内金蝉与他心意相通,放弃保护心脉、修补伤口的努力。


    恍惚中,苻洵听见一阵阵哭声,是婴儿的嚎啕,悲伤、哀恸、不舍。他睁不开眼睛,却触摸到拂过指尖的风,沁凉、潮湿,是江风。


    他在邶风别苑感受到的风。


    “姐姐……知蕤……”


    黑暗中,已经黯淡至即将熄灭的金光,再次缓缓盛放,如绚丽薄纱、罩住苻洵已失去生机的身躯。


    .


    景樊和元旭听苻洵讲述经过后,一时无言。


    苻洵含泪说:“我知道自己犯下怎样错误,但,还请两位告知陛下,稷儿、兕儿和苻阙皆为狼骑所害。”


    苻沣大限将至,稷儿薨逝、临终丧子已足够悲痛,若加害者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养子,只怕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景樊和元旭对视片刻,均无声颔首应允。


    元旭喟然长叹,起身走向殿外,听了片刻城外轰隆巨响,又返回卧房坐下:“事已至此,不要过分自责,不如想想怎么弥补。冯栩的大军已攻城四天四夜,还在伐木造桥,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景樊点头附和:“我和太尉已商量过,陛下危在旦夕,不如你临危受命登临大统,事后内战、要战要降,我们都……”


    “先解决燃眉之急”,苻洵喝下几口米羹,中气足了些,“派谁去求援?出发多久了?”


    景樊:“太尉派秦统领去北宛,自保无虞,只是时间上……”


    “太平时节一来一回就都要十来天,还不说兵荒马乱的,那几支骑兵也不知在草原哪个位置”,苻洵思忖片刻,抬眸问,“给阊江发过求援书吗?”


    景樊一愣,元旭马上说:“让飞廉报信去了,不过时间有些晚,找到你那天才出发。”


    苻洵苦笑摇头,瞥向元旭:“实在抱歉,连累你和阐儿……”


    “你突然这么客气,我有点不习惯”,元旭干笑两声,忽然眸光一亮,“对了,阐儿……阿洵,你相信心有灵犀吗?”


    苻洵鸡皮疙瘩掉一地:“谁让你这么叫的?没大没小。这时候少玄乎,到底怎么回事?”


    元旭双颊一红:“五姐姐过身时,托付给我两个人,一是她身边有位万女官,一是阐儿……特特嘱托我,等到奉宁十万火急、姐夫后继无人,就带阐儿带回,并将万女官送到褚阿姊身边……我临走时为防万一,跟阿珂说过这事。”


    “怎么不等我死了再说?”苻洵心跳一突,见元旭满脸诚挚,顿时又一个头两个大,脑瓜子嗡嗡作响,“遗言啊,还打哑谜,你都不问清楚?”


    元旭干笑:“五姐姐修习相术多年,为防泄漏天机,说话一直这样,她还说阿姊一见万女官就懂……”


    真是个没好奇心的人。


    “姐姐知道什么?还有,十万火急就罢了,她怎么还知道会后继无……”苻洵蓦然顿住,飞快思索着什么,眼瞳急遽收缩,惊恐望向穆阐,“隽儿?”


    殿外忽然遥遥传来一个清亮女声——“穆阐就是苻隽!”


    元旭愕然回身,眼睛陡然绽出光彩,趋步迎出殿外跪在门边:“拜见太后陛下!”


    景樊身躯一僵,惊喜迎出去,只见舜英穿一身黑色劲装,提着慕荷在宫道上飞驰,身后跟着一串飞廉内卫,再后面追着一大群禁卫。


    苻洵挣扎片刻,终于坐起来,斥退禁卫,盯着从殿外疾步走来的女子,眼圈一热:“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来不得?”舜英爽朗笑了笑,转身对景樊回礼,“我不但自己来,还带来了宛陵骑兵。”


    “紫菀在后边,你去接接”,她又瞟向元旭,“还有,你岳父也来了。”


    元旭恭声答应,小跑着退出殿外。舜英又让慕荷接替照顾苻洵的事,俯身对穆阐说了几句,穆阐眼中露出惊愕和欣喜,顺从地走到她身边。


    谢恬带飞廉内卫在房外候命,舜英淡淡道:“这儿用不着你们保护,去城门那边听班太尉指挥。”


    谢恬笑嘻嘻对内卫喊了声:“兄弟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内卫刚赶到殿门,原本乏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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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极,听见谢恬这话,纷纷眼睛发亮,每人从怀里掏出几块干粮和肉脯、匆匆嚼了几口咽下,一窝蜂随谢恬奔出宫门。


    舜英目送飞廉走远,眼中露出些欣慰,转身看着苻洵笑了笑:“阿洵,这儿有我,你放心养伤。”


    不等苻洵应答,她又转向景樊,沉声道:“朕有一要事需与贵国陛下面谈,烦请景相替我引见。”


    从她进来开始,景樊就一直冷眼观察她言行举止,一言一行忙而不乱、镇定自若,她身上带着一股令人踏实的力量。从踏进这扇门,所有人都像立刻寻到更强大的主心骨,开始不由自主听从她的安排。


    同样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同样如此踏实,景樊之前只经历过一次——永兴四年,渝安郡公苻钊谋反,苻洵率五城兵马司守在城头,对抗几十倍数量的叛军。


    景樊目光扫过苻洵和穆阐,思忖片刻,对舜英再次施礼、恭声道:“请陛下随外臣移步正殿。”


    .


    攻城的巨响逐渐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稠密的厮杀声,潮水般一迭又一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做着一场不远不近的噩梦。


    “大翊摄政太后褚舜英,向贵国陛下问安”,舜英一路疾行,走进长秋宫寝殿,对病榻上的人躬身长揖,“朕奉边垣之盟驰援友邦,宛陵骑兵已至奉宁城西郊,三郡二州骑兵已受朕诏书虎符,正在回援的路上,请陛下务必宽心,以贵体为重。”


    病榻上的苻沣睫毛微颤片刻,缓缓睁开双眼扫视周围片刻,清了清嗓子:“景相,前去传令百官和尚书台,去紫宸殿待命。”


    然后,他看向舜英,苍白唇角扯起一丝笑意:“阿晴说你会来,你果然来了。”


    门外传来通报:“陛下,平南侯携紫菀修士求见。”


    “快请进来。”苻沣示意御侍扶自己起来。舜英忙退到门口,只见元旭带着紫菀正跨过院门。元旭并不避讳,径直入内替苻沣挑选衣袍配饰。门板不厚,房内二人对话清晰可闻,又和气又熟稔。


    苻沣重重咳嗽几声,声音带着喘息:“阿旭,站近点让我看看,怎么比当初在清泉宫还瘦?”


    元旭声音低哑:“在阊江领了实职、又初为人父,庶务繁忙了些。”


    苻沣嗓音带笑:“实在对不住,当初关你大半年……其实我知道,阿晴过世跟你无关,只是她临终嘱托、一定要将你留到第二年才回……”


    “五姐姐还说什么?”元旭声音陡然急促,带着惊愕。


    苻沣:“她说,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苻氏国祚气数早就尽了,是阿洵用一己之力、强行延了十几年寿命……咳咳……”


    元旭尴尬地干咳:“五姐姐说话一直如此,姐夫莫要……”


    “她的话一直很对,是我……我不甘天命”,苻沣剧烈咳喘半晌,悲怆哭道,“她还说她本不该与我结为夫妻,稷儿也本不该存在。阿旭,你跟我说实话,稷儿他是不是已经……”


    他话锋忽然一转,急促喘咳:“阿旭,我前几天总梦见阿晴,她跟我说啊……等战火燃遍奉宁,你会带着我的隽儿回来,翻来覆去老梦见她……她说了好多遍,我都当真啦……”


    “隽儿……阐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五姐姐早就安排好一切”,元旭沉默良久,艰涩地喃喃低语,蓦地一顿,声音陡然急切,带着哭腔,“她既早知一切,怎就不知道那份鱼脍有毒……”


    “她知道啊,过了一年多我才查出来,崔少昕在鱼脍下的毒,她吃第一口就察觉到了”,苻沣颤抖着哭起来,“可她还是面不改色吃下那份鱼脍,回去之后,又喝了一碗加快毒性发散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