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衷情假意,孰能厘清
子夜深寒,山间小道上虫鸣也渐歇止。
宋书晴缩在薄裘里,沐着月辉小步蹒跚,往逸云轩方向摸去。
道旁草木林林,大片黑影摇曳,间或闪烁几点幽光,白日里看着甚美的风景,此刻却倏忽有些狰狞。
“怎么还没到……”
宋书晴眸光低垂,不敢四望,只把裘衣拉得更紧了些,却仍挡不住脖颈间细风直灌,挪步间身子颤颤,一时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沙沙沙沙——
裘衣刮擦过草木,带起一阵“沙”声,宋书晴倏然一惊,差点忍不住返回。
“不,不行……”
宋书晴抿着唇,看着山道尽头隐约灯火,心底给自己打气,“马上就到了,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
她索性低头疾走,再不去看两侧黑黝黝的草木,可方行出两步,裘衣却被什么东西挂住,差点摔倒原地。
“什么东西……”
宋书晴回头拉扯,却悚然见到一双幽绿眼眸离自己不过数步,脑中瞬间被惊恐填满。
“啊——!!”
她再顾不得什么矜持,扯裘衣的手一松,苍惶中呜咽奔逃,“七郎,七郎你在哪里,呜呜……别,别过来……”
原地鸟雀惊飞,雪裘被树枝挂起,飘荡数次后终落下地来,把黑猫惊得后窜,再不敢跟随主人步伐,转眼跑没了影。
…………
逸云轩中,灯火依旧。
屋中,杨天行不知何时又持起一卷薄书,正自缓缓翻阅。
林诗曼也已止住了泪水,眼神却有些恍惚,怔怔站在原地。
咔哒——
窗棂外,隐约一声轻响,凉意丝丝漫入,杨天行眉梢一挑,停下正翻页的手。
他看了眼烛火,已快燃尽,余光再瞥向窗口,却见模糊黑影正自左右轻晃,分明是个人形。
“这般明显,还敢来偷看……”
杨天行心底无奈,好笑不过片刻,念及更深露重,不由再次回眸看向身前怔神良久的女子。
“林姑娘。”他放下书卷,直视她眼眸,平静出声催促,“话已道尽,你,该走了。”
林诗曼恍然回神,她张口,却答不出眼前公子先前质问,一时仿佛失了言语。
窗外黑影本还晃来晃去,似在找缝隙,此刻听闻内里有人出声,瞬间僵立原地,仿佛脱了线的皮影。
杨天行视线两顾,左右瞧得别扭,一时心中摇头。
“杨公子……”
林诗曼倏然出声,她长长舒了口气,自嘲一笑,“公子问我,可愿去那北边……”
她垂眸,避开杨天行的视线,只答道:“妾身,不敢。”
杨天行淡然一笑,对她这般逃避,并未觉得意外。
他不再这个话题上纠缠,只平静道:“你心中明白就好,无事,便自去罢。”
杨天行话语毫无转寰,他今夜孤灯夜读,便是为等她来此,好断了她心中念想。
林诗曼心中已近麻木,悲苦羞赧都已再难冲击她此刻心神,可她仍有不甘。
看着杨天行冷漠眼眸,她眼前闪过关于杨天行的一幕幕——
念当时蜀中相逢,他亦平静如斯,张口却是要她扔下珍玩宝物,那样的特立独行,便仿佛遗世独立;
再曾有金陵锁城,她被推上鬼蜮戏台,唱起那死人戏来,再回神便见他一剑斩妖魔,张扬而肆意;
昨夜间千秋桥边,她本已存了死志,亦是他仿佛天降,只现身便将那不可一世的九流邹家子惊走,救她于生死一线。
“我非是,如他所想……”林诗曼眸光盈盈,确定自己心意,“再说一句,说一句便走……”
“杨公子……”她挽过耳发,眉眼凄然开口,“妾身今夜来此,别无他想……”
窗外黑影一颤,杨天行视若无睹,只看向身前女子的眼,好似明知故问:“那你,为何而来?”
“妾身……”林诗曼把红唇咬紧,眼眸却不肯躲闪,强自开口,细声道出心意,“只为与公子,一述衷情。”
只这四个字便好似用尽她所有勇气,话音刚落便刹那偏过头。
不等杨天行,她躬身垂首,有些慌乱,颤声辞别:“杨公子,就此别过,我——”
“何谓衷情?”杨天行不等她说完,倏忽间站起身来,行到她的面前,平静摇头,“不过是,虚妄幻想。”
林诗曼一怔,不明白她都如此大胆,直言心中情意,杨天行竟还如此看她。
她一时气极,本欲辞别的话头也收起,咬牙质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我林诗曼在你眼中,便那般不堪么?!”
她话语声急,连妾身也不称了,本已哭干的泪水,隐隐又要有决堤的趋势,只强自忍耐着,等杨天行给出回答。
“所谓衷情……呵呵……”杨天行看得眼前女子激动神情,连连笑着摇头。
片刻后,他止住笑俯首,直视她泪眼,话语如冰:“你所衷情的,不过是你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杨公子’,而非是我杨天行。”
林诗曼愕然,
心头隐约一颤,细思却只觉不明所以,难以理清杨天行话中含义。
杨天行没让她多想,他挥袖转过身,走到窗纱上黑影旁,伸手打开窗门,同时对身后唤道:“林诗曼。”
林诗曼视线一直跟随他脚步,闻听他唤来,下意识回应:“杨公子……?”
杨天行伸手,指间捉过一缕夜风,口中似询问:“若我言,我杨天行亦不过风中一飘絮,你又当,如何看我?”
“风中飘絮……?”
林诗曼渐把悲怒收起,下意识顺杨天行话去想。
可再抬眼去瞧,眼前公子负手立于月下窗边,夜风吹拂他发丝,月白袖袍随风飘扬,分明好似画中仙,遗世而独立,哪有半点他口中微渺飘零。
“呵呵……杨公子何必说笑。”
她惨然一笑,不明白杨天行何以飘絮自比,只当他是随意找借口敷衍自己。
杨天行无声摇头,把手中渡了灵气的暖风挥洒入夜色中,这才缓缓转身,回屋中椅上坐好。
“既如此,”他先自顾斟了杯茶,旋即淡然一笑,开口道,“那你且听我,讲一个故事罢。”
他再把自己左手边那满盈冷茶倒尽,重新添满,伸手朝那座位一引,抬头冲一脸怔然的林诗曼邀请道:“林姑娘,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