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黑水白河,蓬中影魅
广陵驿北,丝雨如烟。
月色迷蒙,古邗沟水道蜿蜒,两岸芦苇成片,沙沙声中,叶尖丝雨凝作寒露,晶莹欲滴。
啪,哗啦啦啦——
竹篙扰碎水中月,一艘乌蓬小船溯流而上,缓缓靠向支流岔口。
“公子,前面水浅,怕是过不去了……”
哑声盖过虫鸣,船头老翁摘下竹笠,撑篙望远。
“杨公子?”
船蓬中,沈月如眼圈红肿,语带困倦,看着对面闭目似安睡的公子暗暗咬牙。
她方才将睡未睡,早先本想依杨天行吩咐小憩,可等上了道又被雨声侵扰,睁眼一路。
“沈姑娘,”竹帘外投下黑影,老船瓮躬着腰问,“您要不出来瞧瞧?”
他耳根很灵,听见船舱内动静,知晓有人醒着。
“吴老伯你等一下。”
沈月如打起精神,抓过帷帽,掀帘张望。
哗啦——
水中一尾鱼儿浅跃,细雨沾上面颊,湿冷的河风扑面而来。
“怎这般生冷……”她打了个寒颤,忙戴好帷帽,仰首问,“吴老伯,这船行到哪儿了?”
“这……”姓吴的老汉有些为难,哑了一瞬还是老实道,“今夜只行了五里半,过前面黑水湾才到白河滩哩……”
“还没到黑水湾?”
沈月如暗暗蹙眉,从帘子里钻了出来,站到船头把帷幔扎起。
“吴老伯,”她撑高帽檐,遥指远水,“那前面不是有船么?”
沈月如看得隐约,隔了一大片芦苇荡,那远处水道里分明有人同样在行夜船。
吴老汉跟着去瞧,果然看到月色下远远有黑影在苇杆罅隙间隐现。
“姑娘,那是打北边下来的……”
他抹了把脸上雨雾,对着沈月如视线解释,“这一旬都没落雨,河里水浅得很,里面都是沙洲,咱这蓬船再往前走可就回不来了……”
他语气诚恳,说得条条在理。
“这样么,可是……”
沈月如有些蹙眉,此处下船,这多出半里路都是苇间湿地,可不好夜行。
“姑娘,”吴老汉见她为难,压低了声音,掩面提醒,“您要不去唤唤那位公子,请他拿个主意?”
他人精一般,路上隔帘几句闲谈,早把眼前这有些稚嫩的女娃看得明白,就不像是个能拿主意的人。
“那老伯你等等,我去叫他……”
沈月如心头一松,想到往日都是姨姨拿主意,眼下没了人问还真有些不习惯。
“好勒,”吴老汉躬腰一笑,反手撩开帘道,“这雨忒凉,姑娘您快些进。”
他把催促道作关切,沈月如闻之浅笑,盈盈进了蓬中。
唰——
有白影一闪,带起风声。
“什么东西?!”沈月如捂唇惊声,桃花眸睁大三分。
她方才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一条细白的手臂从杨天行脖颈间抽离,当下浑身发寒,只觉身后凉意更甚。
“怎么了姑娘?”帘外,那姓吴的老船翁有些疑惑,却不敢再催。
“没什么……”
沈月如定了定神,暗道自己该是太困看花了眼,船蓬就这么大,他又靠着船壁在睡,哪有地方再藏个人。
这般想着,她莲步轻移,弯腰挪到杨天行身侧,小声唤:“杨公子……”
无人回应,便连吸气声也仅有她一人,呼出的热气方一出口便凝作雾,仿佛格外冷。
“怎这么冷?”沈月如抱了抱臂,心头再度疑惑,昨日立夏,眼下虽雨夜行船,亦不该如此寒凉。
“姑娘,您还是快些,”吴老汉再度开声,好心提醒,“您二位要去那鬼市,过了三更可没人引渡……”
“知道了老伯。”沈月如忙回神,见杨天行还未醒的模样,抿紧唇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念想,抬手欲推他肩膀。
啪——
一声脆响,沈月如手刚按上他肩头,便骇然见到一只涂着朱红寇丹的苍白手掌爬上自己指背。
“谁在那里?!”她声音发颤,顺着那指节一路挪移视线看向杨天行脖颈后,下一刹如坠冰窟。
眼前公子一身玄袍依旧,他抱剑靠着船,身后罅隙不过咫尺,可却有一张脸挤在其中,长发如墨垂,下颌精致却显苍白,狭长凤眸独现一只,正透过发梢冷冷斜睨。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
沈月如极力冷静,手被那藏在阴影中的女人抓得生痛却不敢尖叫,生怕她忽然从角落中暴起。
杨天行眉峰拧紧,着实听不下去了,遂将心神从内景中抽离。
“你在跟谁说话?”他睁开眼,垂眸瞥向沈月如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杨七郎?!”沈月如恍然回神,连称呼也忘了伪装,只顾定睛去看杨天行身后,却分明空空如也。
“这,怎么可能……”她心头疑惑丛生,先前那般真切,她犹记得那古怪女子的丹凤眼,怎会是幻觉?!
“起身罢,”杨天行淡淡开声,语气平静,“收拾
东西,准备下船。”
说话间他弯腰站起,余光看着她手背五道血痕,心中有些恍然。
他如今一有闲隙便入内景炼神,任那邪魔银铃时时在侧,念间波澜不生,可终究未入陆地神仙,内景不稳,或有些许秽念溢散,心魔显化蜃影。
沈月如哪会知晓这般情况,她此刻竟有些后悔冲动而来,当下只闷闷抽回手,“嗯”一声低头,整整罗衫。
杨天行没去管身后,自顾上到船头,见细雨微蒙,他没有以真气震散,而是将斗笠戴上头顶。
“杨公子,您瞧这……”吴老汉笑脸上前,言辞闪烁。
他先前没听出什么古怪,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只道是里面二人闹什么小别扭。
杨天行此前虽在静修,却也有一缕神念在外,把事情前后都听在耳中。
此刻他神识略略一散,果然见前方水道蜿蜒,沙洲浅滩大片,知晓这吃水的蓬船当真是过不去了。
“前面寻个地方靠岸罢。”
他朝吴老汉吩咐,转头见水中月影,对了下方位,大约估算出眼下时辰,当是亥时初。
“好勒,公子您站稳咯……”吴老汉咧嘴一笑,知晓事情妥了,那十两银子算是落进兜里。
沈月如这时方出来,见杨天行立在船头,仔仔细细盯他背上看了好一会儿,似想从其中看出花来。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吹着河中冷风,她暗暗呢喃。